《蓝虎》，三维数字影像，循环播放，2022

正如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晚年的短篇小说《蓝虎》（Tigres azules）中，迷恋老虎的东西方逻辑学教授亚历山大·克雷吉（Alexander Craigie）未能在印度村庄发现蓝虎的踪迹，却在山顶圣地的缝隙中获取了一把蓝色圆石。它们无规律地变化着数量，并闪烁出梦中蓝虎才具有的色彩。邬建安的《蓝虎》同样不见虎身，只有一团难以胜数又缩涨循环的球体悬停于元宇宙誌屋Meta ZiWU中央。球面在幽蓝中显现出斑斓诡谲的纹路。介于生物模型与宇宙测图之间的混沌感令人联想起常被网络亚文化戏称为“克苏鲁风格”的人工智能生成图像。仔细注视中心球体正面，才可隐约识别出老虎威严的鼻梁、嘴瓣与双眼。

元宇宙展览现场

近代记载过黑蓝色老虎出没的地点主要位于中国而非印度，邬建安生活的北京正在其列。有别于那位透过百科全书与动物园兽笼来憧憬着孟加拉虎的阿根廷大师，邬建安不但对中国传统民间工艺与神话传说积累了丰厚的研究，而且曾参与过动物丰荣项目。或许是北京动物园的密档向他透露了真实蓝虎的信息？还是又一次来自动物的征兆，驱使他闯入赛博空间的陌生领域？

这片幽蓝的虎面图像实则既非对博尔赫斯小说文本的描摹，亦非由电脑程序生成，而是来自邬建安2020年的绢背纸本镂刻作品《夜之虎》。自2011年的大型装置作品《七层壳》开始，邬建安从神话、俚语、讽刺漫画、卡通等神异形象中提炼出186种作为可编织出人类所有故事类型的“叙事基因”，再通过计算机般密集的想象力与传统工艺劳作将它们不断重组为融汇了无数微小个体与复杂整体的壮丽形象。

《夜之虎》，水彩，纸镂刻，水彩、丙烯，浸蜂蜡，棉线缝缀于背绢宣纸，150×120cm，2020

作品《昼之虎》与《夜之虎》，就以此讲述了一只他想象中推动着时间循环运转的老虎。有别于将黄黑相间的条纹视作昼夜交替而将老虎称为“逡巡于时间者”的整体想象，邬建安依条纹将它拆解为同一只老虎在不断时段呈现为互为负片色彩的两种面孔——昼之金黄与夜之幽蓝。类似于古埃及神话中，日落后的太阳神拉（Ra）换乘夜之船（Mesektet）在地下（Duat）航行时便会转变为公羊的面孔（Af-Ra），前往下一次黎明。

直到作品完成许久后，邬建安才意识到《夜之虎》与《蓝虎》潜在的联系。并非在夜之林中燃起煌煌火光的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的老虎。难解的暗蓝夜色里，浮现出来万千清晰怪诞的面目，投射着注目的异色。这是涌自人类浩瀚心灵历史的兽群，既是一，也是多。他们在一排排手指交错出的条纹骨架间勾连叠映、纠结蔓生、戏闹喧哗，涵化为包罗万象的沉默虎脸。蓝虎是对异域奇迹的幻想与渴望，也是宇宙秘仪的符码。踏梦而来，它裹挟着偶然、混沌、歧义、循环，令数学与理性的秩序崩溃，最终被清真寺前的乞丐置换。这冒险或许也是邬建安在元宇宙中所期待的，便将它掷下为一个“不确定性的标记物”。

《昼之虎》，水彩，纸镂刻，水彩、丙烯，浸蜂蜡，棉线缝缀于背绢宣纸，150×120cm，2020

《夜之虎》的图像被以投影而非贴图的形式静止笼罩在数字建模的透明珠泡上，随球体呼吸而自身不变，折射为我们所见的难解花纹。手指的虎纹如区块链的加密，让宇宙袒露并认可自身的诡变不息，又保全每一道细纹的独立生长。邬建安期待一个直面世界复杂性与不确定性的去中心化的框架，给无数各异的个体以安全的自由去释放创造，又维持一个多元共存、生生不绝的整体。受制于当前普遍的算力和硬件条件，《蓝虎》的球体尚不能像小说中的圆石一般无限随机增减。

《蓝虎》，三维数字影像，循环播放，2022

博尔赫斯在诗歌《另一种老虎》（EL OTRO TIGRE）中谈及三种老虎，一只是依据亚热带丛林中的真实猛兽而想象的老虎，一只是文学和书本所塑就的象征符号的老虎，一只是他以梦赋形、以诗追寻的漫步于神话之外的老虎。这头赛博蓝虎又是哪一种真实呢？或许我们还可以换一个视角，将“蓝虎”纯粹视作一张数字世界的画皮，而珠泡才是真正的图腾。当这位透明、缩涨着的中之帝浑沌或阿撒托斯（Azathoth）——至古至愚的矇昧之神，披挂上哈希值计算的虎纹迷彩时，向我们启示的究竟是一个暴涨而来的新宇宙的泡孔，还是潜伏着诱人危机的难以名状的永恒？ 这是另一只老虎。

博尔赫斯与老虎

1980年生于北京，祖籍上海金山。现主要生活和工作于北京。现为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教授、副院长，硕士研究生导师，文化和旅游部恭王府博物馆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华传统技艺研究与保护中心研究员，中国工艺美术协会传统工艺协同创新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北京动物园学术委员会委员。

如著名美术史学者、芝加哥大学教授巫鸿所言，“邬建安的想象力总在几个维度上同时进行，他的作品也总在几个维度上同时刺激和扩展人们的艺术想象。他游走于文字和图像之间，在抽象与具象之上又加上一个叙事维度。他摆脱单纯的视觉和观看，因此引入了声音和演出。他驰骋于古今之间，把当下的人们在瞬息间带往诡谲奇邈的洪荒时代。他跨越媒材和风格：绘画、雕塑、剪纸、装置提供给他多样的语汇，但同时激起跨界、综合、打乱、超越的欲望。”

2017年，邬建安的作品代表中国参加第57届威尼斯双年展。近年来，邬建安的作品先后参加《玻璃应力：未来之窗》（冬宫博物馆，2021）、《开物：当代中国的日常与想象》（法国里尔伯爵夫人博物馆，2021）、《生生不息——叙事的黄河》（银川美术馆，2020）、《纸上谈缤》（意大利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2019）、《越后妻有大地艺术三年展》（日本新泻越后妻有，2018）、《蛇形》（日本东京森美术馆；新加坡艺术科学博物馆，2017），并在北京、上海、香港、纽约等地举办多次个人艺术展。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波士顿美术博物馆、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康奈尔大学赫伯特 F. 约翰逊艺术博物馆、伯克利美术馆及太平洋影像艺术中心、巴西奥斯卡·尼迈耶博物馆、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嘉德艺术中心、星美术馆、年代美术馆、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现代传播集团、汇丰尚玉中心、澳大利亚白兔艺术基金会、陈一丹基金会、桥爱慈善基金会等机构收藏有邬建安的作品。

2021年，邬建安获得纽约亚洲文化协会奖助，成为当年度唯一获此殊荣的中国视觉艺术家。近年来，邬建安获得的主要艺术奖项包括“2018年度40 Under 40亚洲卓越艺术家”（Perspective《视野》）、“2020 Best of the Best年度艺术家”（《罗博报告》）、“2017年度青年力量”（《南方人物周刊》）、“第8届全球华人金星奖——年度中坚力量”（《国家美术》）、连续两年获得第11届、第12届“中国艺术权力榜 ——Art Power 100”年度艺术家提名奖等。

撰文：王彦钧

新媒体编辑：Irene

作品图片由艺术家提供，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