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战十五天，以军为何尚未开始地面进攻？ ｜ 圣地三十年手记

独角兽导读

《圣地三十年手记》是张平教授的散文作品集。最初是《圣地八年手记》，后来是十年，十五年，二十年，三十年。

结合在以色列长年生活经历和学术研究，《圣地手记》（简称）贡献了了解以色列及犹太人世界的既有理性深度又有文化趣味的不二选择。

作品集分七个部分：人物记、风土记、政情记、战火记、问学记、智慧记、顿悟记。未来，将在“平行逻辑”公众号，陆续发表。集子还未出版，能抢先阅读者，不可谓不是一种福利。

开战十五天，以军为何尚未开始地面进攻？

前情阅读：

敌人从未如此之凶残，政府从未如此之昏庸，人民从未如此之伟大！ 

开战十五天来，尽管以色列全国群情激愤，尽管以军已经征召了大批预备役兵员，尽管以美国为首的盟国给以色列的反恐战争开了全部绿灯，尽管战争的目标（摧毁哈马斯在加沙地带的武装和政治组织）在开战之初就已经在以色列和盟国之间确定，而且这一目标实现必然要通过大规模、长时间的地面进攻，但以色列对恐怖组织哈马斯的打击至今只限于空中行动。在BBC、《纽约时报》等西方左派主流媒体密切配合恐怖组织哈马斯的虚假宣传，想方设法地抓住一切借口把责任推到以色列头上，从而给盟国阵营造成压力的形势下，以色列国防军在等什么？难道在等空中打击出现失误，造成较大的平民伤亡后给自己造成更大的压力？

从目前披露的各种信息看，以军推迟在加沙地带开展地面行动的因素大致有以下几个：

首先是多线作战的通盘计划使得加沙前线的重要性有所降低。

如果只是打击加沙地带的哈马斯，那么地面行动开展的速度可能会快一些。但美国在开战之初就史无前例地将两个航母战斗群开进东地中海，且明言要以此保护以色列的后背，显示盟国的情报评估从一开始就认定此次攻击的背景绝不简单，以色列与周边所有伊朗代理人，而不只是与哈马斯之间爆发大规模战争的可能性是迫在眉睫的。这种评估使得以色列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军事资源的部署，并重新考虑打击目标的优先等级问题。

具体来说，以色列的大作战方案有三个选项：先打加沙的哈马斯，先打黎巴嫩的真主党，或者先打叙利亚的伊朗及其代理人武装。究竟如何选择，取决于以色列对各方参战意图的评估。在确认参战意图的情况下，以军的攻击计划一定是先打最强的。也就是说，如果确认真主党已经决计参战，那么打击的顺序肯定是先打黎巴嫩再打加沙。从目前的公开言论看，以色列国防部长加兰特明显倾向于先打黎巴嫩，然后再解决哈马斯的问题，但他的建议似乎没在三人战争内阁获得支持，或许是因为另外两人反对，或许是因为美国不同意战争外溢，要求以色列限制战争的范围。

其次是加沙地带地面攻击的实施方案需要时间准备及演练。

我在推特中说过：以色列没有全面进攻加沙地带的战争预案，作战方案需要临时制定，并且会不断发生变化。

以军少将“战争先知”以撒·巴里克。图片来源：网络。

问题是：我是怎么知道的？

要讲清这一点，需要给大家介绍一位两周前还默默无闻的以色列退役将军以撒·巴里克。这位1947年出生的将领历任以色列国防军装甲部队旅长、师长、司令，以色列军事学院院长，退役前是国防部士兵权利办公室的负责人。2018年退役后，他公开批评以色列政府和军方领导人对以色列强敌环伺的危险处境视若无睹，多年来没做认真的战争准备。他反复强调以色列处于赎罪日战争以来最大的威胁之中，而军政领导人浑浑噩噩，对此毫无察觉。9月23日，就在哈马斯大屠杀发生的两周之前，他公开呼吁内塔尼亚胡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调兵遣将，严阵以待，警告说一场50年来最危险的战争已经迫在眉睫。战争爆发后，巴里克的声望迅速上升，在以色列获得了“战争先知”的称号。多年来无视巴里克的呼吁的内塔尼亚胡已经在短短的十天内两次在国防部约谈巴里克，听取他对战争的意见。

巴里克的批评实际上与2006年第二次黎巴嫩战争后有关以军战斗力的批评是一致的：长期的反恐行动导致以军作战能力下降。反恐行动，无论在新闻里看起来如何激烈，都只是一种低烈度冲突。军队可以参加反恐行动，但如果一支军队长期卷入反恐行动，甚至把反恐行动看作是自己的唯一功能，那就会严重损害军队在一场真正的战争中作战的能力。

把巴里克的批评放到加沙战争的个案中加以审视，就可以很自然地看到：以军多年来只有针对哈马斯的反恐方案，而没有在加沙地带全面开战的战争方案。因此当战争突然到来时，以军没有成熟的预案；而没有成熟的预案，你是不能贸然开展地面进攻的。

与此相关的是，以色列很可能也没有为一场全面战争准备足够的弹药。因此战争进行的速度也与美国军事援助方案的实施和速度有着密切的联系。

由此你也可以理解国防部长加兰特公布的加沙战争的三阶段方案：第一阶段是轰炸，第二阶段是地面战全面攻占加沙，第三阶段是在加沙建立新的政权和新的秩序。其中第一阶段结束的条件是“第二阶段开始后不会爆发高烈度战斗”，也就是哈马斯的主力已经在轰炸中基本被消灭。按照这个标准，第一阶段应该是个很长的过程。这个过程之所以是必要的，当然有“以己之长，攻敌之短”的战略考量，有减少己方伤亡的人道因素，有等待美国军援的想法，但更重要的是：给以军地面进攻方案的策划和演练留下充足的时间。

第三是战后的加沙政权安排问题需要更多的谈判时间。

战争的最大问题是：人人都知道如何开始一场战争，很少有人知道如何结束一场战争。真正的军事家是先结束战争，然后才开始作战；而平庸之辈则是先投入战斗，然后才摸索如何结束战争。

加沙战争的目标是更换加沙政权，这是一个政治目标而非军事目标。用一场战争来达成一个政治目标，其复杂程度又远远超出了军队所能处理的范围，最终会涉及到政治、军事、安全、经济、外交等多个领域的综合协调，需要大量的协商和谈判时间。从目前美国国务卿、总统亲自上阵在以色列、巴解当局、约旦之间穿梭外交的情况来看，盟国的计划应该是战后由以色列短期管理，在适当时机将加沙地带转交给巴解当局。在这一点上，无论是美国和以色列还是以色列国内各派，基本上没什么异议——以色列对统治加沙地带毫无兴趣，只是不能允许哈马斯的政治和军事力量继续主导加沙地带。

第四是加沙战争的指挥权争议拖延了升级战争的决心。

以色列军政领导人要为这场战争初期的失误承担责任，这在以色列国内已经是一种共识。以色列《晚报》的民调显示：80%的以色列民众认为内塔尼亚胡应该承担责任，48%的民众认为他已经不适合继续领导国家，认为他目前还应该留任的民众只有28%。战后追究现政府领导人的责任是肯定的，问题在于：这样一个“失去了人民”的政府是否有能力领导国家打赢这场50年不遇的险恶战争？更迫切的问题是：在战争初期犯了严重错误的国防军指挥官是否还应该继续领导军队？

集结在加沙附近的以军地面部队。图片来源：网络。

巴里克在两次与内塔尼亚胡的约谈中都大声疾呼：军队高层必须立即换人。他随后将自己的观点公布给媒体。他认为：其他人的责任可以留到战后再追究，但是军队中的某些关键岗位现在就要换人，否则将严重损害以军在战争中的表现。他提出的名单是两个对初期失误负有直接责任的将领：以色列国防部南部军区司令和以军军事情报局长。

当然，巴里克的呼吁是政府外、军队外的呼吁，政府内部与军队内部是否有类似的意见目前不得而知，合理的推测是应该有不少类似意见，巴里克的公开呼吁并非空穴来风。当然，真要做出这样的决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临阵换将历来是兵家大忌，如何处理这个问题显然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以色列国防军何时在加沙开始地面进攻？这是一个没人能回答的问题。目前可以肯定的是，1、西方盟国消灭哈马斯的决心已定，这是一场不可能避免的战争。2、加沙地带的政权更迭同样不可避免。3、这场战争的烈度和复杂程度，都将远远超出人们的预期，战争的时间也会远远长于前些我们看到的以军反恐行动的时间。

张平 2023年10月22日星期日 于特拉维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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