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路远，兄弟珍重
给我一个故事，我养你呀~
丁酉鸡年六月初九，老贼拿着一把旧雨伞，落寞地走进惊池咖啡馆。
我问老贼怎么了。
老贼有气无力地说：“张小包走了，带着小妹，以后我们再也喝不到他家的豆浆了。”
“怎么说走就走了，他们当时不说的要留在北京吗？”
……
《江湖路远，兄弟珍重》，041号惊池故事。
我是鹿原，欢迎做客惊池咖啡馆，我在这里等你的故事。
1
丁酉鸡年六月初九，我为张小包和张小妹送行。
路上，小包单手提着行李穿行在雨幕中，黑色的罩衣早已被雨水溅湿。他用另一只手举着伞为小妹遮雨，他的身形魁梧，以至于两个人像是重叠在了一起。
进入站台后，我便打算把雨伞还给他，他难得地笑了笑，说道，拿着留个念想吧。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回想起第一次遇见他，难以抑制地说道，江湖路远，兄弟珍重。
2
四月初五，余事勿取，忌出行。
张小包是个开早点摊的男人，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他在喝酒，早上7点钟。
我在街边寻找早点时，无意间看见张小包的摊位。摊前板子上写有贩售的早点菜单，板面虽然颜色发旧，却很干净。小包独坐在雨棚下边角的位置。桌上摆着一碟酸萝卜和一瓶酒，他眼神像是没有聚焦，隔一会儿便喝上一口。大概是因为生意清淡，老板才能这么悠闲地在早上喝酒。
我点了一份油条和豆浆，上来招呼的是张小妹。小妹长得算不上漂亮，但却很有亲和力。
碗中豆浆还未喝下一半，忽就听到噼里啪啦地声音传来。转头间看见小包仍端着他的酒杯，围腰已经被雨吹湿大半。直到小妹过去替他擦拭雨水时，他仿佛才醒过来。他放下酒杯，拥着小妹进入雨棚中间的位置让她坐下。然后转身开始收拾摊位。
等到我结账后准备离开时，大雨仍如初。小包从推车中取出一把雨伞递给我，我愣了一下，接过伞说了声多谢。
等我撑开伞走进雨中时，听到小包沉稳的声音传来，雨天路长，客人慢行。
3
四月二十二，晴。
我吃完早点准备离开时，小包的摊位前来了一个约莫七八岁大的女孩，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这女孩就一直盯着摊前的油饼看，小包过去问她话时，她也不回答。小包就盛了一碗豆浆和一张油饼放在桌上，对女孩说，请你吃的。说话完也不去看她，转身开始收拾掇起面粉。女孩看了他一会儿，发现小包没在看她，然后小心得端起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豆浆，吃着油饼。不过是廉价的早餐，却好像吃的是什么美味一般。
4
五月初三，忌开市。
还未到小包的摊位时，就远远看到有一群城管围着他。走近了，隔着人群看见小包低着头给几个城管递烟，烟盒里面夹着几张红票子。站在最前面的领导是个顶着大肚子，有点秃头的中年男子。领导夹着烟，没点上火，只是看了看里面的红票子，扭头跟手下说，抄了他的摊子。
小包眉头皱了一下，问了一句，马领导这不合规矩吧？
领导扭头指着小包，骂道，规矩？这片区前后九条街归我管，你他妈的就一卖早点的，和我讲规矩？你配跟我讲规矩？马领导示意了下，后面顿时就冲出一帮人过来，砸他的摊子，锅碗面杖，顿时一地狼藉。
这时街边已经围了好些人，其中不少人都是小包的常客，其中还有那个小女孩，她也站在人群中，却没一个人肯说句话。我紧了紧衣领，穿过人群，上前跟马领导说，这事闹大了不好吧，我用眼神扫了下围观的人群，补充了一句，现在视频传播很快。
马领导看我一眼，叫住了他的手下，朝我的方向指了指，然后下一秒我就被人横踢在地。
眼前是不断晃动的蓝色制服，我看不清小包是什么表情，只看到他漏在外面的拳头紧握，骨节暴起，紧紧扣着地板，身体却没有蜷缩，双臂展开仿佛站起来。他身上不断有人挥拳下来，刚抬起一点空间就被砸落在地面，紧接着，就是一阵阵闷响传来。
不多时这些城管就停下手，马领导临走前挺费劲地弯下身，伸出关节粗大的手拍了拍小包的肩，说，以后我还来照顾你的摊子啊。
人群散了以后，小包和我依然躺在地面上，虽然外表看起来颇为狼狈，但多数是皮外伤。之所以没说话，我想是因为两个男人在将近三十的年纪还被人如此被羞辱，这是何等卑微。
过了很久以后，小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兄弟，多谢你刚才出言相助。我没看他，回答道，只是看见认识的人被这样对待总要出来说两句，两个人一起分担总会比一个人挨打要轻松些吧。
正想着说些轻松的话，忽然间眼前的光线暗了下来，是那女孩，她背对着夕阳，小小的身影遮在了小包身上。她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小包的伤口，问他疼么，小包一呲牙把孩子吓了一跳。小包突然就笑了笑，跟孩子说，骗你的，一点也不疼。
此时我才知道这孩子的名字，叫杜婉。我能感觉到小包的声音没有平日的沉静，他起身拉了我一把，说，今天谢谢你们了，小婉儿你今天没有作业么，快回家去吧。孩子就看着他，不接话，也不肯离去。
我看着小包挠了挠头，灰头土脸的模样挺滑稽的，他挠了挠头，说那我送你回家吧，小婉这才点了点头，握着他的手，两个人逐渐消失在夕阳中。
5
五月初八，忌会亲，宜结社。
小包仍坐在他摊位上，罕见地没有喝酒，不时地抬起手腕看时间，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8点零3分，从街角处出现一辆别克商务车，缓缓停在小包的摊位前。从驾驶座上走出一人，约有40岁左右，穿着黑色的西装，衣服下能隐约感觉到壮硕的体格，每步落脚极重，距离几米外也听得清楚。
小包穿着蓝色的围腰招呼来人坐下，两人间没有客套，像是认识许久。小包给对面的男人盛了碗豆浆，他接过后仰头喝尽，跟小包说了不过几句话，放下一张卡就转身离开。发动车子前还跟小包挥手示意。
小包看起来还有话跟他说，但是却未开口，只是目送着他离开。等车子行远后，小包从橱柜里抽出一瓶酒，还是坐在老位置，一碟酸萝卜，手中转着酒杯，看着极远的方向，好像在回忆着什么，手边一张银行卡，无人问因。
6
五月十九，有风。
临近夜晚时，小包约我喝酒，我便和小包夫妻俩推着摊子往回走。路过旧居民楼时，发现有几个10多岁男孩围着一个孩子，这帮半大的小子们一边往中间扔着石块，一边大声地说着脏话。小妹皱了皱眉头，示意了下小包去过去看看，我和小包走到近处，才发现被围在中间的孩子是小婉。
她抱着头蹲在地面，校服上全是土，脸上也被划出几道血痕，小小的身体就蜷缩在墙角的阴暗里。小包直接走了过去，这几个男孩一时被他震慑，倒是安静下来。
小包伸出手去拉小婉，小婉说，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小包就那么伸着手在空中挺了许久，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说，小婉别怕，我来了。小婉才抬头看清原来是小包，然后用力去握着他的手。
小包牵着她转身面向那群男孩问，你们一帮大男人，为何要欺负一个女生？这帮男孩面面相觑，其中最高的男孩站了出来，唯唯诺诺地回答，我们才十几岁，不能算是男人，只能算是男孩。小包听完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你们几人滥用武力，欺负女孩，与恶人无异，还称自己是男孩？领头的男孩，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辩解。
7
临行，我请小包三人吃饭。在等菜的时间，对面餐桌有一个大肚子中年人走过来，原来是马领导。马领导盯着小妹看了一会儿，说道，张小包，你人挺傻倒是找了个好媳妇啊。小包站了起来挡在小妹面前。马领导这才看向小包，说，张小包，让你媳妇过来陪我喝酒，喝高兴了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了，要是喝不高兴，你这摊子还是趁早关门吧。
小包眼瞳一片漆黑，盯着马领导看了一阵，说道，马六，好些年不见你这本事是倒回去了？然后面向另外一桌人，说道，师兄，不敢出来见见我么？
马领导眼神有些闪躲，一阵慌张。然后突然就笑了起来，活像是一只夜枭地鸣叫，张小包，你这是跟谁说话呢？说完就想拨开小包去拉小妹。
马领导手还没摸到小妹，就突然间折成不正常的角度。马领导抱着手痛呼，小包看也没看他，只是盯着对面的一桌人，或者说是，一个人。
接着就有一人排众而出，是之前送小包银行卡的中年男人。他脱了下了西装，整了整衣袖，说道，师弟，这是说什么的话？
小包看着他，说，师兄，你有什么话对我说么？
他看着小包的眼睛说，师弟认为我该有什么话说？
小包问他，师兄，你当真要与我动手？
他眼神凝聚起来，盯着小包的肩部，双手伸出，前后合中，并不答话。
8
小包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迎着他合身撞入，走转拧翻，若龙游鹰盘，意散神凝，似虎踞狼眈，转眼间，两人斗在一处。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小包出手，也是最后一次。
两人交手极快，互拆了几十招后，那中年人找准一个空隙，右手成拳虚晃，骗过了小包，左手立掌直切小包肋下，这下若是打实了，小包怕是危险之至。转瞬间，只见小包反而合身靠向那中年人，右手回身前架住，硬扛了这一掌，左手却瞅准时机给敌手腰间来了一记青龙探爪。
那中年人硬是站起来，跟小包对视了片刻，就转身离去。
小包并未阻拦，而是走向小妹，跟说她，让你担心了。小妹摇摇头说，以后不要再打架了。小包没出声，只要了瓶酒，给我倒满，自己却倒了一杯水，然后跟我说了他的故事。
小包原来是南派八卦掌的传人，因为师父离世，师兄弟互相倾折而心灰意冷，后而离开门派。因为小包是关门弟子，最得故去的师父喜爱，向来不参与门派事务，所以离开得还算轻松。
我问小包，这不是走得清楚？小包叹了口气，说道，走得清楚？你的师父，你的师兄，你的亲人和仇人都在门派里，哪里能走得清楚。前些时候大师兄来找我，说是给我一笔安家费，我知道他在试探我。我最后只想问他一件事，就是问他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带我去偷喝酒，记不记得被师父抓到后他顶着师傅的责罚护着我，被打得皮开肉绽时，仍只有一句话反复说着，不关师弟的事，不关师弟的事。
我知道我这些话以后再也不会说出口了。之前那些城管，领头的是叫马六，10年以前就跟在大师兄身边了，关节粗大是因为练功出了差错，以后就再没见过人。那时候风传他死了，现在不是也还好好活着，还活得很好。大师兄一直在试探我，从马六开始，到小婉被欺负，最后他还要碰小妹。他这些年心思愈来愈重，眼里容不下别的，只有他自己。
这些年一直有小妹陪着，我早已知道，是注定要离开江湖了，就是想陪她安稳过完这一生。走之前我去见了小婉的母亲，是个可怜的女人，一直独身带着小婉生活，生活清苦却不曾沾染陋习，难得的好人。我把师兄给我的钱都给她了，说是小婉的学费，她才收下。算是了这一桩心愿。
我一杯喝完，小包就给我倒上一杯，不是因为酒好喝，而是因为人心冷，才需要热酒。小包喝水，是因为他心太热，需要冷水。
9
六月初九，大雨，黄历上写着，宜出行。
我送小包和小妹到火车站台，虽然大雨如旧，但是小包和小妹都有些开心，小妹还约我去他们的老家再见面，可是我知道，我不会再遇见他们了。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小包时的场景，抑制不住地说了一句，江湖路远，兄弟珍重。
作者简介
老贼，认真写字的路人王老贼。
惊池工作室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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