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星宇：当“乡村笔记”连接城乡的时候我们在做什么｜第四期午餐会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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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上午餐会 04 期 | 汪星宇
这里有一群青年项目官，他们来自全国各地，每个人都是故事满满、怀抱热望，他们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改变着这个世界。本期我们邀请到“乡村笔记”的联合创始人汪星宇来分享都市少年踏进民间乡土文化的田野，从偏僻的,被忽视的狭小空间找寻传统文化的大故事，汲取在水泥森林中碰不到的精神养料。
以下为汪星宇发言实录
各位公益界同仁、各位项目官们大家中午好，我是汪星宇，非常感谢这次公益网校对我的邀请，让我来这里分享一下我这一段社会创业：做“乡村笔记”的经历。
首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复旦大学本科，纽约大学的硕士，一直学的都是国际关系。学国际关系这些年我走了很多地方，但是我发现在国外走得越多我越不了解中国是什么样的。所以我当时毕业回国的时候，一方面是抱着对乡村的一点情怀，另外一方面希望去乡村做一手的田野，所以就到了乡村。
最早是想帮老乡做扶贫，卖瓜果蔬菜帮他们挣钱。后来发现自己好像更适合把人带进去的项目，一样帮老乡创收。而且在乡村扶贫过程中，我们发现有的老师会说：我其实不喜欢“扶贫”这个词，因为扶贫让人觉得没有力量，很多孩子们会觉得是不是我们这儿烂爆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来扶贫啊，如果我这儿烂爆了，我一定要出去，出去后打死也不要回来了。
所以那时候我就在思考：其实乡村缺的是关注，是一颗平等的心。我自己是上海郊区人民，虽然很多人说上海没有乡下，但我一直觉得我自己是在大棚里玩大的，也是跟大公鸡一对一搏斗过的。所以我一直就想：我们去乡村，除了我们之前做的卖瓜果蔬菜还能做什么。后来我就跟我的大学室友两个人一起做了“乡村笔记”的项目，希望带城市的孩子用平等的心进入乡村，把乡村孩子带到城市。
乡村笔记是什么
首先通过一个小视频和一篇报道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乡村笔记具体在做什么。
（▲乡村笔记介绍）
01
不是扶贫和支教的”乡土研学“
我从乡土研学项目开始介绍起。
第一个项目叫乡土研学，做什么？是把城市的孩子带去乡村，但是不做扶贫、不做支教、不盖房子。当然这些扶贫、支教、盖房子是特别特别好的，但我们的受众是12-18岁的孩子，我们觉得孩子们去到乡村时第一步应该是学习。我曾经在一个学校的教育论坛当中碰到过四个国际学校的学生，他们都做了自己之前关于研学旅行的分享，去的都是乡村，三个是国外的乡村，一个是国内的乡村。
我觉得特别有意思的是，每个人15分钟分享当中的每一句话实际上都在说他们为乡村做了什么，没有一句话说他们从乡村学到了什么。这个时候我们整个团队，因为都是从乡村来的，其实乡村有很多的，比如勤劳勇敢、以礼待人，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去了解。乡村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学习场景，适合做社会调研，去采风或者做建筑设计课程等等。所以我们第一个项目是把孩子们带去乡村，带到国家级贫困县的乡村，不做扶贫、不做支教、不盖房子，而是把大学学科导论的课程结合当地乡土品格课程各做50%，让大家用平等的心去了解乡村。并且可以通过文学采风课、社会调研课、戏曲表演课等等做成自己未来自主招生、出国留学时的背景提升项目。
下面这个视频是我们现在带孩子们去到的地方：湘西川西、山东菏泽、云南玉溪红河的村子，分别做写作、调研、建筑、戏曲、民族等等不同的课程，我们希望能把它做成一个纯粹的教育产品，是一个新的研学品类——乡土研学，可以和出国游学做一个对标，让孩子们获得两方面：一方面是品格上的塑造，视野上、品格上的提升；另一方面是一个学科方法论，未来学术的成长、未来升学都会有很大帮助。这是我们的第一个板块叫乡土研学。
（▲乡土研学）
02
不是打工和享乐的”城市职旅“
第二个板块：城市职旅。这只是一个公益项目，把乡村的孩子特别是十三四岁的孩子带到城市做职业发展和城乡规划的课，告诉他们未来有哪些工作可以做，做老师的是做什么的，做律师是做什么的。会带他们去到各行各业，就是说到沃尔沃汽车、学而思、复旦大学等等各种各样的地方，让他们做一些职业的体验，让他们对自己的未来有一个新的规划。
为什么启动这个项目？是因为我们自己在做项目落地的地方、包括我之前做贫困的一些地方，比如湘西凤凰县山江镇，发现那边的很多孩子都是十三四岁就辍学出去打工，干的都是非常基础的工作。比如工厂里的车床工或者去杭州萧山挖树苗，一干就是五年、十年。回头特别后悔，就觉得当时如果多读一定书是不是能有更多的选择。因为现在我们慢慢发现，很多最基础的打工工作，对学历等也有一些要求。
这时候我就在想，我们一直说要帮助到乡村，其实真正能够改变乡村的不是瓜果蔬菜，也不是我们这些外面来的人，真正改变乡村的是当地人，特别是当地的孩子。那当地孩子缺什么？我觉得是一个职业教育，当地孩子肯定不会有支付能力，所以我们把这个项目完成做成一个公益项目，不会向当地孩子、当地家长收取费用，我们自己推行公益或者支付宝公益进行募资。
非常好的是，现在有一些地方政府愿意支持这个项目，比如成都双流区出钱请甘孜巴塘的孩子出来，凉山昭觉冕宁两个新的团委就会愿意自己来筹钱把孩子们送出来，一些贫困县的县中的校友会也愿意去募集资金，送他们的学弟学妹们出来。这个项目其实才做了半年，只做了50多个孩子，凉山的孩子去到成都，湘西的孩子送到上海。
整体来说，我们的两个项目大slogan是“用教育连接城乡”，就是想创造两个新品类：一个叫乡村研学，让未来所有的孩子，所有的城市的孩子在18岁之前——纽约、巴黎高楼大厦需要去看，但是也有一站应该去到村子里看看。那另一端，这个城市里面的职业教育其实已经非常多了，但是对乡村孩子来说职业教育也是值得的。现在我们是不让两边孩子之间做过多交流。但未来，我们能够聚起一个城市孩子——非常优秀、非常有理念、家长非常支持孩子的一个社群。另外一端，乡村这边非常独立、非常勤奋但需要帮助的孩子们的一个社群。这两个社群逐渐长大，在未来某一天让他们彼此了解、彼此看到、彼此信任，我想这对于社会是有非常大的社会价值的。
以上是我做社会创业的初心和大体项目的介绍。
当戏曲与广告交融，会发生什么
下面我和大家分享一下我们这两年做的一个名叫菏泽戏曲的项目。
菏泽戏曲项目是一个什么样的项目？这个项目是把城市中12-18岁的初高中生带到山东菏泽的一个农村戏班扎下来，同吃同住8天，每天早上4：20起来吊嗓、压腿、学柳子戏，去体验一个完全真实的戏班生活，并且我们融入一些广告学的学科体系，希望为当地柳子戏的传承、传播做一些自己的贡献。
（▲看看，孩子们短训后的基本功）
01
小戏班里藏着文化大故事
当时为什么想到来做这样一个项目呢？是因为我有一个朋友浩辰，是中国戏曲大会的亚军，浩辰当时在北京看到我关于做乡土的项目，就说你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乡土戏曲。我说这方面我确实不了解，您给我推荐一个村子吧。然后他就给我推荐了山东菏泽，因为菏泽是戏曲之乡，推荐了具体到菏泽定陶区宋楼村宋家班的地方。然后我跟我的同事们去到那个地方，尝试拓点，看一下那边到底是什么样的。
不去不知道，去了之后就发现那边有很多特别让我们感动的东西，比如宋家班是天下第一传，什么叫天下第一传呢？就是天下唯一传，全中国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戏班正在传承叫柳子戏的一个非常传统、古老的戏种。更特殊的一点是，这个戏班都是孩子。大家在我前面分享的视频当中，戏班团长是女的（50岁的刘团长），她带着一群当地的孩子传承戏曲。这些孩子都是当地的留守儿童或者孤儿，还有很多是残疾人。大家知道，戏班在中国古代承担着一个社会救济的功能，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就送到戏班里，师爷总是会赏你一口饭吃的。
更让我们感动的是，第一次去到戏班时，戏班条件非常差，在一个非常破败的学校里面，所有孩子都是在练功房里打地铺，非常脏，看着非常让人心疼。但他们每天早上4：20就起来吊嗓子、压腿。很多戏曲有技巧，都是童子功，非常辛苦。但你们可以看到他们的练功房改以后，完全都是水泥地，很多时候孩子们练这些戏都是硬碰硬的，即使偶尔他们会放几个垫子。看着特别让人心疼。我们就会觉得，也许这个戏班子值得更多人看到，戏曲的传承值得我们去思考。所以我们就开始做这个项目。
具体怎么做的？我们所有项目都是50%的学科导论课程，50%的乡土品格的课程。乡土品格的课程是有标准化的，出了哪些东西是值得挖掘的，去找当地的老乡、农民跟孩子们在活动当中出乡土品格。关于学科导论的东西，一般就要跟当地的高校合作，这边我们找到了当地山东菏泽戏曲研究院的一位老先生赵新文，他是国家级非遗产继承人，我们希望赵老先生做我们学科导论、方法论上的老师。另外我们加入一些广告学的内容，我们找到复旦广告学的教授及研究生跟着我们去每一个项目讲广告学。
更为重要的是很多老师或者领导都会问我：星宇，你们到底要怎么样的村子。我会跟别人说，我们要国家级贫困县的贫困村，他们需要我们的帮助；另外有特色，比如是传统古村落。更需要的是我们需要一位董事或者一位当地的年轻人愿意为这个村子投入时间或者为这件事情付出。我们这边运气特别好，就找到当地一位戏曲传承人叫宋德靖，他也是中国戏曲大会的奖项获得者。我们团队也会有一位同事专门做项目的运行。
02
地方小戏种，是乡土文化的博物馆
当人、课、村子结合好，我们的项目就开始进行了。到现在我们没有太多孩子进到里面，有两三期的试运行、两三期的项目，但对当地来说就已经有了一个比较不错的收入，让当地的农村戏班装上的空调，帮戏班拍了他们的宣传片，大家可以在腾讯上面搜到。同时我们也帮他们更新了节目单，更新了他们的手册，所有后面的这些项目都是公益的，更让我们觉得比较开心的是更多人去到这个地方后，当地政府看到这些孩子们的情况。这些孩子们本身是失学或者是辍学很多年，现在山东菏泽戏曲研究院给这些孩子们以学籍。我们现在再去这些地方的时候，孩子们是白天练功，晚上学习。
同时我们跟一些公司商量，是不是有可能把这边的故事让更多人看到，用一种不打扰孩子们的方式。也有一些公司在说，是不是有可能让这些有戏曲功底的孩子做一些——比如当传统戏曲碰上跑步、运动时会怎么样？我的同事也在思考：怎么样的一个职业教育或者职业发展内容对这些戏班里的孩子是真实有用的，是可以长期跟进的、不让他们受伤的。这些我们都在思考。
大家也会看到戏班里孩子们一两年的成长，变化非常快，戏班也有孩子去到北京打工，打了几个月的工，发现混不下去回来。出去之前还是一个非常纯朴的小青年，回来之后就开始又烟又酒，满口粗话。我们有时候就在想，到底什么样的路对这群比较特殊的孩子——从小学戏，文化课不够好，本身是非常单纯的孩子——在社会中找到一个更加好的位置，让继续过他们更舒服更想过的生活。其实这件事情本身我们现在还没有定论，但我们在不停地跟各位做教育的老师、做公益的老师一起去思考、去探讨。
在菏泽乡土之行的筹办当中，我们觉得有两个特别大的成果或者是学到的特别大的东西：第一是戏曲的传承，如乡土的传承一样，需要培养的不是表演者，而是培养观众，让更多人了解这个地方。很多人说戏曲是一个博物馆艺术，最终还是会进入博物馆。我说这是有可能的、也许是对的，但是如何把它更好地保留进博物馆这件事情是值得我们进一步去思考的，未来的乡村一定会越来越少，而且未来乡村一定跟现在乡村不一样，如何保留下乡土里值得保留的东西，我觉得这是“乡村笔记”做乡土研学这件事情的初衷，也是我们可以跟大家一起做的。
另外一点，我们做菏泽乡土之行时，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我之前提的——凭本心。我们需要更多地问我们希望帮助的这群孩子或者戏班或者这个村子到底要什么，有时候他们对戏曲的坚持是我们所想象不到的，比如我们会说你把这个戏改一下，大家就更加喜欢，跟京剧有结合。但他们会觉得如果改了之后就不是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在这当中如何做平衡？包括这样的戏剧班是天下第一传，很多人会请他们到全国各地做巡演，巡演对戏班的意义到底在哪里，这也是值得我们更多去思考的。
（▲帅气的扮相，完全不输专业剧团）
从心出发，用脚丈量乡土文化
最后分享三点，作为一个项目官做乡土研学、城市职旅，做“乡村笔记”这样的社会机构总体上的三点收获或者三点思考：
第一点，任何一个公益项目都应该把它归属于公益以外的一个行业之中，比如说我们是跨公益跟教育两个行业，但是做出来是两个产品。教育产品本身千万不能用太多情怀去主导，教育产品本身就是教育，孩子们要有收获，家长为什么愿意为这件事情买单。当你把这些事情从教育的角度上去想清楚，你在教育行业当中找到你的对标，找到你的执行方案时，这才是一个真正被市场所认可的公益项目。
第二点，我觉得一个好的公益项目、一个社会企业的创业，最重要的核心真的不是钱、真的不是资源，有时候太多的钱、太多的资源反而会把一家公益机构或者一个公益团队反噬掉，他们会觉得特别狂妄，会被捧杀掉，资源来了之后反而不知道怎么做。在公益创业当中，最重要的也是唯一重要的就是人，如我之前说的，对我们来说有哪些好的村子不重要，因为中国好的村子太多了。但是有哪些人愿意用很高的机会成本做有商业价值但更侧重于社会价值的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是更重要的。其实所有工作跟创业本质上是用时间做你认为有价值的东西，但是每个人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如果你能聚到一群觉得有价值的东西的一群人，你就可以开始做了。
第三点，各位项目官也许都知道，在公益行业里的离职率是非常高的，我非常开心跟骄傲的是，我们团队离职率是非常低的。公益整个行业的离职率能到50%，为什么？我有时候会觉得这是因为很多公益项目习惯性用一些情怀跟理念的东西去裹挟大家、裹挟团队，我觉得这件事情非常不好，大家一定得想清楚，任何一个公益项目再伟大也只是团队成员漫漫人生长路中的一部分，最终每个人是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去追求自己的使命和愿景。在公益项目最初，我觉得不能想我们这些小伙伴是这个项目的一部分，而要想我们如何去服务于小伙伴，使这些公益项目成为他人生的一部分。
以上是我今天给大家做的分享，“乡村笔记”是如何做乡土研学跟城市职旅的，还有在乡土世界当中我自己跟团队的一些小小感悟，非常感谢大家的时间，也谢谢公益学院的邀请，如果大家有任何问题，欢迎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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