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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的辣蓼

蔡德林 诗与歌的旅行 2023-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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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一个幻觉,以为我家后院那条小水沟的半坡上,绿葱葱、红艳艳的那一片辣蓼,才是普天下蓼草的起源。它像是我童年饲养的一群宠物,跟随我人生的脚步,走南闯北,风美大千。它甚至与时俱进地玩起了穿越,跑到唐宋诗人们的田园,惹得雅人们吟咏不休。

小水沟连接着半亩方塘。塘边有几株高大的枫杨,垂着一串串小燕子。塘里有很多鱼、青蛙和乌龟,有一些小鱼小虾也游到小水沟的浅水里。浅水中卧一块青石,露出水面的部分,被时光刻出条条龟纹,像是轻风漾起的微澜。我和儿时的小伙伴们,就以那块青石做中介,在沟边跳过来跳过去,似乎并不是很在意满沟的辣蓼,抒发着世间最美的诗意。

那时候只知道我母亲用它们来做酒曲,然后用糯米酿成清亮的酒糟,逢年过节用来煮糍粑或汤圆。酒糟就是而今通称的米酒,风行华人世界。我们不知道它的嫩尖还可以做菜蔬,不知道它还是一种草药,更不知道在中国古人眼里,它跟灞桥柳一样,还是一种离别的象征。直到我寓居新加坡,在一些水岸花谷见到这童年的花草,借助识花软件确认时,很惊讶地看到了这么一个故事:

有一位姓铁的武官,要去远方工作,临别之时,他的文人朋友来相送。文人相聚好作诗,于是有人提出每人即兴作一首诗,也不管人家武官会不会。轮到武官时,开句很俗:“你也作诗送老铁,他也作诗送老铁。”文人们忍不住喷饭,可没想到武官峰回路转,佳句夺睛而出,竟致举座惊叹:“江南江北蓼花红,都是离人眼中血。”


以前也见到过很多这样的吟诗故事,大都是充满谐趣的打油诗,前两句是毫无诗味的大白话,后两句来一个神转折。这个故事也是这种套路,并无甚新奇处。但它说的是辣蓼,是我如此熟悉的一种花草,而且赋予了它一种令我感到陌生的特质。于是我继续搜索,竟然发现史上好多诗人都写过它。有些我以前其实是看过的,却没有与我家后院的那种蓼对上号,就忽略了。

譬如《水浒传》里宋江填的词:“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譬如《红楼梦》里薛宝钗写的诗:“怅惘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譬如柳永的《暮雨初收》:“临岛屿,蓼烟疏淡,苇风萧索。”这种搜读有一种特别的况味,就像是在异国他乡,突然邂逅了童年的玩伴,还得知他居然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一个口吐莲花的诗人。

古诗词里的蓼,大都与离情别绪有关。究其原委,应该是蓼草在春天发芽绽叶,在秋天开花结果,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悲秋多与别愁相联系;还因为蓼花也如所谓伊人,往往在水之湄,而古人欲行,兰舟催发,友人踏歌送行,一入蓼汀花溆,满眼红蓼弄影,自然触景生情。

我读着这些诗句,满脑子都是儿时后院那一坡辣蓼。密密匝匝的叶子,簇拥着青青葱葱的长杆,举起细细碎碎的花朵,一穗一穗的,红红紫紫中,凌杂着点点白蕊,像是彩色杂粮中霜雪般的米粒。而我与它们渐行渐远,直到远隔重洋,在不经意间做了一次再难相逢的告别。

告别辣蓼,其实是告别童年,告别亲人,告别故乡,告别校园,告别青春。这是一个告别的时代,我匆匆忙忙地被突变的风云裹挟着上路,千里万里,颠沛流离,跌跌撞撞,无暇回望。直到这异国的蓼草将我人生的秋意唤醒,将我心中的离愁点燃,我才反复追问自己:我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境遇下作别那一坡辣蓼花的?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但我知道我记忆中的那坡辣蓼早就不在了,那条小水沟早就不在了,那一方水塘早就填平了,我家老屋早就拆除了,我的父母也早就过世了,生我养我的那一方水土上,已经没有我的家了。只有这异域的辣蓼,在我眼前摇曳生姿,只可惜这里无人拿它做酒曲,更无人为它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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