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

六 大鱼

“体感服穿起来感觉怎么样？能听清我的声音吗？喂？”

感觉？刚开始摩西只觉得有些不适，但又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对，还以为在水里就是这样的－－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潜水。听指令闭上眼睛后，放缓呼吸，静默了一会他才意识到究竟是怎么回事－－全身的触觉被“消去”了。

平时穿衣带帽，皮肤与衣帽接触产生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存在着，虽然会被人的大脑忽略掉，但在潜意识中会给人一种被依托着的实在感。当摩西察觉到这种实在感消失后，心中一阵恐慌，身体突然像从悬崖跌落，开始极速下坠……这体验事先在提醒中已经讲明过，所以他强迫自己不睁开眼，适应那失重感。当那下坠慢慢减速，直至停下时，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然泯灭，只剩下意识悬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虚空中，心里有种极致的宁静。

“喂？能听清我的话吗？”大学士芒克继续呼叫。

“感觉……感觉很奇妙，无法形容。”

“正常，第一次穿上这身衣服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那体感服在没下水前很臃肿，把身体套进去很费劲，摩西花了十多分钟才算正确的穿好。背上配重块跳入水中下沉了一段距离后，体感服开始排气，收缩，越来越紧，皮肤被勒的生疼，像被一双“大手”用力揉搓、挤压着。而后，那“大手”的动作开始变得温柔了，再分裂成无数双“小手”，不放过身上任何一个地方，给予其不同的、宜人的压力，最后这按摩越来越轻，摩西就什么触觉都没有了。

体感服的头盔上连着一根软管，通讯、氧气、电力就是由此从水池边上的控制室里传过来的。这水池是个长、宽为一百米，高二十米的大立方体，光是挖掘出这个大坑的技术能力就是其他城市遥不可及的，且不用说还要抽取、注入如此巨量的水，还有那些安置其中、摩西讲不出来名字的各类设施，更是连用途都无法想象出来。

看台设在离水面五米高的楼上，移民们都围在栏杆边往下看，还好空间够大，没有因抢位置而掉下去的人。水太深，就算经过过滤而非常清澈，底下也看的不是非常清楚。等待中，有人掏出东西吃喝了起来，也不顾食物碎屑簌簌下落。刚才搭乘电车来时，车上免费提供的零食和饮料被他们洗劫一空，全塞进了口袋。

“我准备好了，进行下一步吧。”摩西报告。

但过了好一会却毫无变化，摩西以为大学士没听见自己的话，正要再说一次，忽然一丝异样的轻柔触感拂过，令身体活了过来，让他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不只是有了触觉，还可以感受到水的温度了。水温不是恒定的，一会热流涌来，让人担心烫的脱皮，一会冷流又将人包围，让人冻的发抖。触感不仅恢复了，还变得极其敏锐，在听觉的配合下感知范围也大大延伸，似乎能分辨出几股不同方向而来、不同温度、不同流速的水流在这水池中交汇、冲突，撞击墙壁又反弹……

“想象一下自己是条鱼，在江河湖海中靠着本能躲开湍流、御水而行吧。”大学士的语气难掩得意，“对具有非凡感知能力的娜迦族来说，生活在水中是种什么感受？我发明的这套体感服能让你略微体验一下。这只是一种粗陋的模仿，而且因为生理结构不同，人哪怕能感觉到，大脑处理不了那些繁杂的讯息。”

“很有趣，不过知道它们的感受又有什么用呢？”摩西只觉得这是种娱乐而已。

“我只追求事实是怎样，不在乎有没有用。但是，这不代表事实就真的没有用。实际上往往越是急功近利的去追求有用，越出不了大的成果。进行下一步实验吧，你会明白这个道理的。”芒克按下一个电钮，“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视觉一恢复，在其干扰下，刚才那增强了的感知能力立马大大减弱，变得似有若无了。水池底部的灯亮起，摩西才看清水池各处有多个启动了的、转速不一的螺旋桨，水流就是这些机器搅动的。四壁还有很多胡乱排列着，安有红、绿指示灯的洞口，热水和冷水想必就是从那里喷入。而他面前是每隔大约两米一个，连成一长串的比他身体宽一些的圆环，像一条盘曲的长蛇。圆环被拉索固定，但仍会随着水流有不小的起伏、摆动，这条“长蛇”也好像活了起来。别的设施还有不少，但那就是摩西完全不认识的了。

“你试着游过这条圆环组成的管道，规则是只能从环中间过，游到那一头就算你赢。要是控制不住游到外边，你头上的管子缠住了圆环，你拉开你腰部的那个安全扣就能浮上来。”

摩西虽没游过泳，但他四肢修长，动作灵活，无论什么运动都学的很快。他先前也看过教学视频，趁大学士讲话的时候，他学着游动，已经可以基本的控制前进后退、翻滚转向了。他向前游去，经过第一个环时，一股水流把他往上推，他往反方向划水，只偏了一点方向，顺利过关。但到第二个环时，水流似乎从各个方向涌来，上下左右难辨，强度也一直在变化，他连身体都稳不住，打着转，别说前游，退了回去都费了他很大力气。

“你说的娜迦族能做到这个？不过它们本来就是种鱼类，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啊？”摩西还想再游一次，但他心里清楚这是他完成不了的任务。

“它们能做的事不会这么简单。行了，你不用再试，该主角登场了。”

芒克话音刚落，池底一个圆形入口打开，一连串黑影游了出来。

“这应该是娜迦族在世上的最后一个族群了。当初扩建城市要疏通地下河道，才偶然被我们发现。那时它们总共只有五只，生活在一个乱石堆砌的巢穴里……经过这么多年的繁育，现在已经增加到二十只了。其实，考虑到它们的寿命、生殖周期与人类差不多，本来数量应该远不止这些的。只可惜当时没人知道它们与别的鱼类有什么本质区别，一度被做观赏用，甚至还考虑过大规模繁殖做肉食来源，因为肉质太硬才作罢。真是愚蠢透顶，这样濒危的物种居然没有被保护起来！试想要是没有鸟类，人类怎么能想象飞翔呢？没有娜迦族也就不会有这水池中的实验室，及其后续的……一切到我接手才有了彻底的改观，经过我全方位的测试，它们的智力水平不亚于人类，绝不能被当做低等动物对待。”

楼上的那些看客这时才停止闲谈和吃喝，把注意力集中到水池发生的事上来。只是娜迦族游速极快，根本看不清它们究竟是什么模样。摩西隔的近些，也只看到它们那呈流线型的身体，尾巴很长，与其说是鱼尾，更像是蛇尾，游弋的姿势有种和谐、自然的美感。

“既然它们智力很高，怎么会没发展出辉煌的文明呢？”

“历史记载，人类在地球上都已能进行太空移民时，都有那种与世隔绝，还在使用石头做工具的部落。更早之前，有的国家已进行了工业革命，有的国家还是纯粹的农业社会，若不是前者与后者接触……哦，你没学过那些内容。那你就看看这极地的各个城市吧，有的不仅没有继续前进，反而退步到了更低的层次。这说明达成高等文明需要的条件很多，不只是智力达标就可以了。对人类而言，限制文明进化的原因很多是在文化等方面。而娜迦族，我判断，把那样聪明的它们困在这原始状态的主因是自然条件。众所周知，会使用火是发展文明的先决条件，可它们活在水中，要做到那一步太困难了。”

就在芒克长篇大论的时候，娜迦族的幸存者们已游到摩西身边，绕着他转起了圈。被二十条两人长的大鱼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摩西有些发怵，但他的好奇心还是战胜了胆怯。他仔细观察它们，不禁想起幼时听过的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还有神话中人身蛇尾的妖兽来。

不像真的鱼类那种往前突出的头，它们的头在游动时是半昂着的，一张有眼、口、鼻的扁平的脸迎着正面，除了耳朵是个鼓起的包块外，其余和人脸颇为相似，只是没有任何表情，头顶还长着头发样的细长骨刺，随水流飘动。游速放缓后，它们直起身子偏向摩西和他对视，上半身看起来就与人更相近了。游动时会贴紧身体的鳍此时也张开来，按比例来说比人的手臂要长不少，略微粗壮一些，可以弯折，手上也是五个指头。摩西推测它们前进的主要动力靠的是摆动尾巴－－长有可收缩的璞，鳍只是用来控制方向的。一身银灰色的鳞片，有大有小。

“它们的手灵活吗？”

“和人手一样能完成非常细致、复杂的工作，别忘了它们比人还多了一条手臂－－那条长尾巴，其顶端的骨节也是一只手，还更加有力。”

它们突然统一挥了挥手，摩西连忙照做，他知道那是在打招呼。

“它们靠什么交流？我能和它们对话吗？”

“它们虽然也能感受到声波，但交流主要靠的是信息素，这种方式交换信息的速度比人类说话快的多。最开始和它们接触，只能靠肢体动作、图画，经过训练，现在它们已经能基本看懂我们的一些简单的文字，用我研发的合成信息素也可以下达一些它们能理解的简单指令了。下一步还要制造出能把信息素和语音相互转化的便携式翻译器，彻底消除沟通障碍。不用说，那机器是给它们用的，它们有能分泌、感受信息素的器官，人类可没有。而这种生理硬件上的差异也导致了社会形态等方面的不同。”

“是什么不同呢？我读过的书中有简略提到过，但基本上也都是些以讹传讹的内容。”

“娜迦族个体之间不能说谎！更准确的说法是它们也有隐瞒、误导之类的策略，但不能像人类那样，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可以完全不一样。”

“也就是说它们意见不和，例如说为争夺食物，不靠欺骗，全靠武力来达成自己的意愿？”

“恰恰相反，娜迦族没有私有财物的观念，所得全部平均分配，内部绝无争斗。它们没有等级制，做决策、解决分歧靠的是每个成员平等的提出各自的意见，再汇总后执行。”

“这和这城市的选举好像差不多。”

“不，我们只是少数服从多数，并不合理。它们不一样，比如现在在你身边聚成一团，就是在为之后的实验划分任务，凭着意愿的强烈程度，分泌着信息素的量。可能有的认为需要去调节螺旋桨的转速，有的认为需要去增减出水口的水流量，持有这两种看法的成员一半对一半，但某一方分泌的信息素浓度更高，那么那一方就胜出，另一方也会马上转变立场，毫无保留的支持与自己意见相左的对立派。当然，因为生理原因，它们的意愿是建立在绝对真诚无私、只凭对事实的理解做判断这个基础之上的。而且，凭着每个成员的年龄、经验各异，权重也不一样，有一套非常复杂的计分方法……这个我们学不来。”

它们开始向各个螺旋桨、出水口游去，摩西注意到其中一只腹部是隆起的，。

“娜迦族的繁殖方式是胎生还是卵生？”

“胎生，它们也分为雌雄两性。你看到怀孕的那只了？它腹中的胎儿将会由我接生，我已经起好名字了，就叫女娲，取自地球上古神话中的创世神，寓意是由此开辟人类与娜迦族合作共赢的新纪元，总有一天，我们将借助它们的力量走出这冰冷的极地！”芒克之所以带移民来这里，就是为了今后他们能支持他关于娜迦族的提案。

一股强力的水流突然裹挟着摩西向前冲去，一下子就钻过了好几个圆环。

“这是它们做的？”摩西觉得自己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捧起，有疾有缓的通过刚才他没能深入的蛇形“管道”。

“你大概也猜出来了，这水池中复杂的水文环境是对地下河的模拟。所有城市都是利用地下河永不停歇的水流和不断变化的温差来发电的，且这极地矿藏贫瘠，也无光照，不可能找得到别的能量来源。但是数百年过去，当初建造的深入地下直达河底的发电机在不断老化，下去修理、维护的难度极大，动辄出现人员伤亡，这就需要娜迦族大显身手了。更重要的是时过境迁，地质变化让发电量很不稳定，娜迦族的感知能力可以增进我们对那种变化的了解，做出预警，甚至可以对其做出些许改变，提高发电效率。只要保证了能源供应，这座城市将永远存在下去，还能去谋求更大的目标！”

摩西恍然大悟，受到芒克的情绪感染，他不禁也对人类可能拥有的美好未来充满了期待。这时，他已经穿过三分之一的圆环了。

“这水池中的水处在一片混沌之中，一点点干扰都能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换做计算机操纵那些螺旋桨和出水口，制造出的水流也无法让你精确的通过这管道。要明白，真实的地下河环境要比这里纷乱百倍。也就是说，娜迦族的直觉要比靠程序运作的计算机强的多。这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有些了不起的运动员完全不懂物理，但却可以靠本能，下意识的完成不可思议的动作。并且，经过不断的训练，它们的感知能力也能越来越强，这水池就是个训练馆。”

“确实厉害！”摩西就要通过终点了，“不过我还有个疑问－－它们知道这星球的大海是被人类造的太阳烤干的吗？它们的族群之所以灭绝是我们造成的，难道不会……”

“当然知道，因为那是事实，我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它们。你要时刻记得一点，它们智力很高，是有理性的动物，懂得全力和人类合作是它们种族复兴的唯一希望。况且若不是遇上我们，它们的文明将一直徘徊在未开化的低等阶段，种群数量再多又有什么意义？你再想想，你会放弃一个无限光明的未来，去仇恨千百年前的祖先的敌人吗？你……”

芒克话讲一半通讯断了，摩西正疑惑是不是体感服出了毛病，水池中突然遍布火红色的光线－－是从上方来的，接着是强烈的震感袭来，然后断了电。水流忽地紊乱，摩西被撞在墙壁上差点当场晕厥过去。他忍着剧痛抬头一看，水池之上的看台已陷入一片火海，很多支离破碎的人体掉落水中，血液随着残肢断臂的下沉蔓延到整个水池中。而在水中，那些大鱼们正急着往来时的入口和出水口钻，但刚才的震动让水池变形，那些洞都被堵死了。摩西想去帮助它们，但他是自身难保。没了供电和供氧，这身高科技体感服变成了负担，无法呼吸已让他视线模糊。他拉开腰部的安全扣，蹦出来一个气球拉着他迅速上浮。但此时屋顶也开始垮塌，大块的建筑残骸砸了下来，眼见摩西就要死于非命－－此时他已经是意识不清醒的状态了，一个黑影冲过来驼起他躲开了这一劫……

“摩西，摩西，快醒醒！”

在队员们的急切呼唤下，摩西仍陷在回忆中昏迷不醒。

“灯塔市到了！”安娜对着摩西的耳朵叫。

“我们到了？”摩西终于睁开了眼，只能看见几张模糊的面孔，“怎么回事？我怎么是躺着的？你们怎么把灯开的这么暗？”

“还有段距离，马上就要到了，这也不算骗你。你不是说你会游泳的吗？你一下河就沉了下去，算你运气好，被涌起的水流冲到一块浮冰上，漂到了对岸。我们过河后找到你，抬着你走了一天了。”

“你们又是怎么过河的？”

“你刚过去河就断流了，我早说了让你别下水，再等等的。不过现在这都不重要，你赶紧起来。”

“怎么了？”

“有人来了。”

摩西扭头一看，不远处，一大队人亮着头灯散开来，在往这边快速行进，后面还有几辆车跟着，车灯耀眼，前方几百米的范围内一览无余。

七  呼叫

前情提要：在水族馆中，摩西穿上体感服下水，粗略体验了一点娜迦族的非凡感知能力，了解了一些它们的生活习性，正当他为这些“大鱼”在未来能起到的作用感到欢欣鼓舞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爆炸摧毁了这一切。

警卫队打来电话时，灯塔市的安全部长尼禄还在睡梦中。刺耳的铃音响个不停，他迷迷糊糊的抓起话筒，听到通讯塔收到了呼叫的消息后，一下子清醒过来。

“你确定呼叫是从烛火市来的？”

“确定。”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便立即起床，让人向他当面汇报情况。等警卫队队长泰格赶来时，他已经整理好了思路。

“昨晚就收到了呼叫，怎么过了这么久才通知我？”

“昨晚值班的那个卫兵玩忽职守，上岗期间让电台待机，自己呼呼大睡。他的下一班来接替时看到有通讯记录，放了录音才知道……”

“虽然已多年没有过电讯往来，但一旦有，可能就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你这个队长是怎么当的？警卫队为什么松懈到了这个地步？”

这一通训斥让泰格面红耳赤。

“你要辩驳吗？直说。”尼禄见自己亲手提拔的下属欲言又止，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作为警卫队队长，出了差错，我不会委罪于人，但该讲的话还是要讲。”

泰格积怨已久，这次找到了机会一吐而快。

“那卫兵是之前来的移民，做过很多事都不如意，但根据市里通过的帮助就业法案，只能将他安排到警卫队……如果我再继续评价他的工作状态就已经涉嫌歧视，更别想做出处罚了。对那些家伙不用说平等对待，就算优待的幅度不大都可能会被控告－－前车之鉴太多。一不小心，移民互助会、记者、政客就找上门来，种种罪名扣在你头上。以前，还只是对他们执法要特别宽松。现在，按人口比例摊派，那些什么都不会的人竟摇身一变成了执法者。警卫队因此越来越难以进行公正的管理，城市的治安也越来越差。”

“唉！灯塔市病了，病的很重。那些移民利用人类愚蠢的善良寄生于此，像瘟疫一样把人的卑劣性四处散播，这城市光鲜的外表下已是千疮百孔！”尼禄猛拍桌子，“已有很多人像你一样认识到这一点，本次选举我有很大希望能赢，但现在不好说了……”

“什么？”泰格没想到这事会与选举结果有关。

“那城市本该早就没有人了，对不对？”

“烛火市出事时地震很频繁，欣程市长派出救援的提议被议会以绝对优势票数否决。传来的求救电讯持续了近半年时间，两年后，地壳运动稳定了一些，我带人去仔细搜索过，未发现有活人。若真有幸存者，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再次呼叫。”

“即是说那些人是从别的城市来的。”

“听声音，呼叫的人大概就十多个，应该是所有人都喊了一遍。就算接收了他们，对投票也几乎没有影响吧？也许还会刺激到一些举棋不定的市民，转而投票给您呢。”

“要是他们只是先来探路的先遣队，后面是正待移民的整个城市呢？要是他们在选举前进城了，一定会投票给欣程。”

“啊！”泰格大惊失色。

“这些年，极地的城市排着队完蛋－－他们的城市应该就是下一个，音讯断绝，谁也不知道灯塔市是否还存在，还会不会接收难民，所以他们才没表明来意，只说漏嘴提到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冰原环境恶劣，我们以为早就不能通行，但他们不是来了吗？事关重大，必须往最坏的可能去想 。”

“那我们回复说拒绝他们入城？那呼叫说六点前都能联系他们，现在还有时间。”

“当然不行。那些人舍命前来，怎么会就这么回去？千万不能回复，那样的话就会暴露我们还是好好的，且还愿意搭理外人，他们马上就会派人回去带着大量难民来，造成一个既定事实。那老好人市长看到那些从天上掉下来的选票一定欣喜若狂，要出城十里去迎接。要是她再次连任，后果不堪设想。只是不回复也不可取，还有一、两天他们就到城门外了，瞒不住的。”

“他们还说有从温区来的重要消息……”

“总得有个敲门砖吧，但没有什么是我们没有而他们有的，只好编个故事呗。就算是真的，温区那样遥远，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尼禄来回踱步，“你也不想我们的城市被移民彻底毁灭吧？唯一的办法是扣留他们，不能让一个人回去报信。让那些等待、期盼着的人失望，以为先遣队已葬身冰原了吧。虽然这样有些残忍，但为了让我们在这个残酷的星球上生存下去，只能如此。”

“可是，这次收到呼叫属于紧急状况，必须上报市议会，恐怕市长……”泰格的语气一开始有些犹豫，但后面又坚定了起来，“这是必须执行的规定。”

“是你们这些视荣誉、责任、法制如生命的人造就了灯塔市的辉煌，只可惜也因为你们拥有这些美好品质而斗不过那些无孔不入的卑鄙小人，让这城市渐渐衰败。”尼禄也早就猜到泰格对原则问题不会让步，“我记得作为安全部长，我有权对外来的、具有隐患的人员进行隔离审查，时限是多少天？”

“十五天。”泰格对警卫条令倒背如流。

“足够我赢得选举了，若我当上市长，一切都将不一样。这样吧，昨晚的事你正常上报－－我的这些分析就不要讲了。不过我还要命令你去到外面进行例行巡逻，恰好截住那些想闯进来的危险分子，带回城里看管起来，至少等到选举结束后才放。别让他们走到城门前，看门的是市政系统的人，不归我管。这行动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不用告知议会批准。你放心吧，完全没有违规。”

“是，我马上就去做！”泰格佩服部长的机智，如释重负，转身就走。

“哦，对了，你脸上的疤是十年前那次爆炸留下的吗？”尼禄在泰格出房门前又叫住了他。

“啊，是的，是在救人时被火焰撩到……这是职责所在。”泰格原本有一张英俊的面孔，但从那以后，他左半边脸的皮肉扭曲在一起，像是用蜡烛做的然后融化了一样，看起来阴森可怖。

“虽然炸弹是反对移民的极端分子放的，但那一切的根本原因还是一直以来错误的移民政策……”

“我明白。凡事有一个作用力，就会有一个反作用力，为何只责怪反作用力，而不追究那个作用力呢？您当时演讲里的这段话我还记得很清楚。”泰格推开了门，“我现在就去消灭那个作用力。”

而收到警卫队的书面报告时，市长欣程正在市民广场参加一个纪念那次爆炸遇难者的集会。这样的活动每年都有，但自发参与的市民越来越少了。虽是十周年，官方的宣传很隆重，也没吸引到比往年更多的人来。

“今天，我们在这里集会，不是为了声讨制造那场灾难的极端分子－－他们已受到了法律的严惩，而是为了纪念逝去的人们，同时思考一个问题：什么才是杀害那些鲜活生命的元凶？很长一段时间来，有这样一种观点，认为是人的善意、包容、同情导致了不幸的发生，邪恶、狭隘、冷漠反倒是人的保护伞，守卫我们的安全。这就好比说杀人的不是刀子、枪炮、炸弹，而是握手、拥抱、亲吻一样荒谬。遗憾的是，那样想的人如今大有人在，我感到十分痛心！那些违背我市价值观的偏见，在城里肆意横行……”

演讲结束，收获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欣程感到一阵失落，最近的民调显示她和竞争对手尼禄的支持率几乎持平，有时还略有落后，这明显是对她这么多年工作的一种否定。但她读完警卫队的报告后又振作起来，想出了好几套新的竞选方案。

“要是这消息属实，是不是说明地震活跃期结束了？不然怎么会有人走到我们这里来？”欣程走到芒克身边向他提问。

作为那次大爆炸的直接受害者，大学士也出席了活动。

“没有检测到那样的迹象。”芒克也读完了报告，“不过冰原虽然危险，也不是绝无穿越的可能。尤其是在自己的城市面临灭亡的情况下，不想出来求援也得出来。呼叫中有句话提到了成千上万人有性命之忧，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那也许是这极地除灯塔市之外唯一还存活着的城市了，必须伸出援手，接纳他们！从科学角度讲，我们还有富余的能源再养活一万人吗？”

“能，可是现在的民意恐怕不一定支持你的决定。市民变得越来越现实了，没有收益的事都不愿意去做。”因为市长对芒克科研工作的拨款非常慷慨，他也担心她此次选举会失利。

“我们应当不求回报，无私的去帮助他人，但不代表那样做就真的没有回报。接收移民，多了人力资源和消费能力这些就不提了，更重要的是这是对越来越自私的市民们一次绝好的教育，收获的美好品质虽然要很久才能看出来，但绝对是真正的无价之宝。这和你对科学、真理的理解有些相似，你应该能明白的吧？因为有着为长远着想的共同理念，我才会全力支持你和你的大鱼，它是叫女娲这个名字吧？”

“是的。我市的能源保障无忧，它功不可没。”

“没错，但是公众并不懂那些复杂的工程技术，只觉得为一条鱼耗费巨大，仅仅是打着科学的旗号在满足疯狂科学家的奇怪爱好而已。要是尼禄当选，他只会重视那些能立竿见影的事，不会为未来做打算……”

“我会在议会上支持你接收难民的决定。”

“只是接收还不够。情况危急，时间紧迫，我要派车队去接他们，他们来时走过的路一定可以通车。封存在地库里的车辆经过简单维护就能重新启用吧？要多久？越快越好，你就去办这件事。”

芒克走后，欣程立即让随行人员安排她和其他议员的会面，去争取他们的支持。作为市长，她的提案只要不被绝大多数议员反对就能通过。

“对了，这份报告的内容警卫队应该已经先向尼禄过汇报了吗？”欣程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从标准流程上来说，是的。”法律顾问答到。

“也就是说他能比我早几个小时采取行动。”

市长皱起了眉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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