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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康尽欢的新长篇，《肉与骨的先知》第3话。
【前情提要】
20xx年，地球进入病毒爆发期，全球肉类产量降低，肉类再次成为奢侈食物。在人造肉行业淘金的王巧合，押宝在了“肉感肉”技术领域，然而业内即将掀起一场技术革命，王巧合预感到自己可能要破产加负债……
王巧合觉得自己只能去跳楼了，要跳前的一分钟，孙白糖对他说：“如果你不想活了，就把你的钱包给我吧……”
|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肉与骨的先知
三 分割处理人生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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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是怕落单的，即使自己一个人睡久了，也会忍不住想抱着枕头睡，却在醒着的时候不承认自己是群居动物。王巧合站在楼顶准备跳楼的时候，心底多少是有点遗憾，楼下没有围观的群众，自己这辈子最勇敢的一次体育运动，也没有群众评论员给他现场打分。当孙白糖忽然出现的瞬间，王巧合其实有一点小兴奋。同时，理智也在告诉他，“你是不是喝多了？产生幻觉了？”为了确保自己不是分裂出了另一个人格来劝说自己不要跳楼，王巧合试着问了对方一个关键问题。“你月薪多少？你能懂我这样一个年收入过百万的人的思考逻辑吗？”如果对面的这个人也回答自己年收入过百万，那么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劝说者。孙白糖没有想到一个要跳楼的人，还会关心一个劝说者的年收入，他有点不好意思，“我去年做咖啡馆，店门的直接运营收入，每月能有百分之二十三的利润，我的店位置不好，流水少，每月也就能赚七千左右，做单店咖啡馆能做到这个水平不容易了……”王巧合打断了孙白糖的话，“你年收入还不到十万，你有什么资格来劝我别跳楼啊。你真敢要我的钱包，你就拿去，你不怕回头警察追查到你吗？一个自杀的人身上如果没有了钱包，调查程序就完全不一样了。”王巧合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掏自己的钱包，他大概知道自己随身会有两千左右的现金，虽然现在电子支付已经非常日常化了，但是身上还是要有些现金，毕竟，还有很多事情，拿出现金来更有说服力，比如塞小费。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身外物……说是身外物，把钱包拿在手里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翻了翻，钱包里还有七八张卡，照片夹层里面还有她的照片，这个钱包用了两年了，是那次“狩猎”的奖励……整个钱包里面，除了那二十多张纸币，每样东西都是回忆。翻着翻着钱包里的东西，王巧合觉得自己有点颓，不是那种想死的颓，而是舍不得好多东西的那种“小人物的小气”的颓……孙白糖蹲在了原地，摆出了一个毫无攻击性的姿态，从怀里掏出一包烟，问王巧合，“来一根？”王巧合看看孙白糖，摇摇头，索性转身坐了下来，腿悬在栏台底座的边上，背靠着防护栏，忽然觉得这个角度的设计竟然很符合人体工学，比站着舒服。“不了，戒了，总要熬夜，再抽烟，肺会垮掉的。”王巧合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剥了糖纸，叼在嘴里，这种黑莓硬糖在圈子里也被叫做——中年男人的狗咬胶，甜度低，酸苦位重，结晶结构牢固，溶解缓慢，叼一根，需要六个小时才能完全融化掉。“你个年收入不到十万的小市民，能欠多少钱？我倒是想给你还了，但是，如果是我自杀前转账给你还债，你真的会被警方追查的。”王巧合叼着中年男人狗咬胶说。“我妹妹的手术费，欠的是地下钱庄的钱……不过，也有好处，他们的收款账号都是有代理人的，不怕追查。是不是很巧合？”孙白糖也收起了烟。“我的内脏是拿来做债务抵押的，我不能吸烟，我带着烟都是为了敬烟，你可能不知道，市井江湖里，还是需要敬烟的。”孙白糖说得很平静。王巧合听到“内脏是拿来做债务抵押的”，觉得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跟着问道，“现在人造器官技术那么发达了，还有人要移植活人器官？不怕生体排斥吗？”“养殖业最发达那几十年，人们不还是热衷吃野味和散养鸡嘛。有钱人还是喜欢纯天然的，我从学生时代开始，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每天早上跑步，每个周末去游泳，我原本希望身体好可以节省医药费还能全力创业……没想到，我苦干了五年，我全部的收入，其实不如我自己的一个肺更有价值……”孙白糖仿佛是在谈论别人的内脏。“你需要多少还债？把那个安全还款账号告诉我，我尽量转一些过去，唉，他们怎么知道是给你还的，要留言吗？”王巧合决定做点好事。“那是我的专用还款账号，每个债务人的账号都不同。而且，我不能白要你的钱，我会报答你的。”孙白糖跳到天台地面，向王巧合走了过去。“你连内脏都抵押出去了……还有什么可以回报我的？哎！我可是直男啊！钢铁直男！”王巧合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好笑。“你帮我还地下钱庄的钱，我替你顶银行的债务，你应该有合作多年的律师吧，抓紧时间，在起风之前，把债务转移到我身上就好了。公司法人也好，股票持有人也好，什么都行，至少，银行不会要我的内脏。”孙白糖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他虽然不清楚风到底是什么，但是，能让一个企业老板想要跳楼的，多半就是银行债务等相关财务问题吧？王巧合看着孙白糖，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这个人，这个家伙……怎么说呢？也不知道是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还是说计算巧妙的大智若愚……“银行的债务也有可能卖个讨债公司的，到时候……也是，讨债公司确实不会摘人内脏。”王巧合也跳下来，向孙白糖伸出手。两人用力握了握手，王巧合忽然觉得肩膀轻松了好多，胸口却堵了更多。他不是没有想过找个人顶缸的做法，但是，那终究是要坑人的，而且，被坑的人如果不肯善罢甘休，那么巨大的债务，可是值得来找他拼命的。忽然遇到一个心甘情愿来接这个锅的人，王巧合也很意外。“别郁闷，虽然我还不清楚到底起了什么风，但是，你毕竟还有一个大公司，我们总有周转的可能吧？不是说，大而不倒吗？”孙白糖安慰王巧合。王巧合摇摇头，“但是，我们还不够大……巨龙就要喷火了，我们不过是灰烬……”王巧合和孙白糖说起了人造肉行业最近的行业风向变动，以及由此会导致的资金链崩溃。孙白糖第一次听说这些行业细节，毕竟，在现阶段连天然肉都吃不到的孙白糖，根本就没见过人造肉。他完全分不清，生体肉，活体肉等等概念的肉到底有什么差别。“既然都是人造肉，肉本身不就是有个标准，要达到这个标准才叫肉吧？为什么还分那么多流派？”孙白糖不解反问。“原料都是咖啡豆，为什么速溶咖啡就比较便宜？手作咖啡就比较贵？这点道理你还不明白？”王巧合提起了吵架的兴趣。“等等！”两个人忽然异口同声对彼此说，因为，他们都忽然闻到了空气中多了一种味道。深夜的天台花园的味道，原本是植物园的那种湿热的味道，空气湿度高，土壤中腐殖质的味道混合植物叶子和花粉的味道，有些寡淡，也有些粘稠。但是，此刻空气里多了一些烟火气，还有油脂燃烧的味道！那是烤肉的味道！谁会大半夜在天台花园烤肉？而且，烤肉是这两年比较少见的吃法了，因为太费肉了！那些被火焰烤得滴落出来的动物油脂，每一克的直接价值都值一元钱，每一滴油脂都是在烧钱啊！孙白糖闭着眼睛点点头，他全心全意集中精神在闻着肉味，太好闻了，比香奈儿五号好闻，比红马车好闻，比各种香水都好闻，这是生命与文明的气息，这是人类祭祀祖先的荣耀的气息，这是百万年人类进化史的巅峰标志！王巧合看着孙白糖陶醉的样子，猜测孙白糖可能几个月没吃过肉了……“别闻了，既然是在这里烤肉，咱们去分一杯羹。”王巧合是行动派。孙白糖睁开眼睛，点点头，“好，就当庆祝我拥有一个资产千万的公司了！”对于习惯了现代生活的人来说，也许，味道是一种抽象的概念，但是，对于大自然里的野生动物来说，味道几乎是有形状的，甚至是有颜色的，在空气中也如同有明显的痕迹，就像悬空的斑马线。两个负债男子沿着味道的方向，从适合跳楼的边缘地带，重新走回到植物园的文明区域——餐台区，那是日常准备天台酒会的区域，平时也会有座椅，以及几乎沦为装饰品的烧烤台。然而，他们看到了确实有人在烤肉，却不是用烧烤台，而是用更加北方的方式，用小铁皮炭炉上夹着的铁片烤盘，直接烤肉——标准的齐齐哈尔式烤肉。烤锅放在一张自助餐台上，正在烤肉的是个穿着水蓝色职业装的漂亮女人，她坐在一张高教椅上，桌上还摆着一个拌着烤肉的大铜盆，月光下，鲜红的肉，月白色的洋葱圈，青色的辣椒块，几种材料拌在一起，泛着油光。肉的分子，洋葱的粒子，辣椒的量子，各种调料的原子，在整个拌肉盆的四周弥漫扩散，泛起美味的电子风暴……“既然现在不打算跳楼了，就一起尝尝来自南方的烤肉吧。”她的右手拿着筷子，挑起一团肉，放在烤盘上，肉接触滚烫的烤盘的一瞬间，发出刺啦一声的尖叫，最先接触烤盘表面的几平方厘米的肉片的表面瞬间就被烫熟了，这一瞬间，是完美的生物化学和物理热力学的交互运动，肉类的香气再次在空中放出信号，来吃我啊！闻着烤肉的香味儿，孙白糖和王巧合几乎暂时放弃了思考，口里答应着，“好的。”就连忙在桌边坐下，眼睛盯着烤盘上的肉的成熟过程，用余光在桌上寻找餐具桌上放着几双一次性筷子和几个酒杯，还有放在冰桶里的啤酒和可乐。两人抄起筷子，王巧合就夹起了烤盘上的一块肉，直接放在嘴里，几乎烫了舌头，迅速嚼了起来。“变色就可以吃了，烤肉，就是要吃个嫩！烤老了就不好吃了。”王巧合一边说，筷子根本就没停，又夹了两块肉。“不用急，肉还有，今晚来跳楼的，没有我预想的多。”那个女人一边往烤盘上填肉，一边说。这时，王巧合和孙白糖才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在之前的两分钟里，他们眼里只有烤肉。她的五官很工整，脸上戴着茶色眼镜，看起来像个人力资源经理。孙白糖看过的文艺女青年更多些，看出她的披肩发，其实是假发——假发中比较贵的那种，用真人的头发做的假发。王巧合有点生气，想要反驳，又觉得无从说起。孙白糖却笑了起来，趁着王巧合生气的机会，夹了一块烤得刚刚好的肉，肉的边缘微微有一些焦，又夹了一个洋葱圈，一起嚼着吃。王巧合盯着蓝衣女人的眼睛，只能悻悻地说：“你也知道风从哪里来？你是觉得一定会有人来跳楼，还是说，觉得我会来跳楼？”“人造肉行业的肉感肉派的六龙之一，王总你在这栋楼里也是小有名气的，尤其是在女公关之间。”蓝衣女子继续羞辱他。天台花园的灯光强度原本就是模仿月光，而今天又是下弦之月，可见度很微妙。王巧合只能看出这个女人的五官布局挺漂亮，却看不清细节，他只是能确定，自己没和这个姑娘约会过……应该是吧？毕竟，女人是可以通过化妆来进行变身的。孙白糖这时插话。“现在是七龙了，我，孙白糖，已经是王总的合伙人了。”蓝衣女人看着孙白糖，用力点点头，表示佩服，“我听到了，我很佩服你，敢接下王总的债务，我可事先提醒你，银行的债务不会直接要你的命，但是，王总那些人造肉工厂的各种原料供应商可不是好惹的善男信女。”孙白糖又夹了一块肉，“我也不是啊，以前我只是没有力量，现在我既然有了巨大的债务，我也成为了利益网的一环，有了扭转崩坏的价值……否则，你也不会半夜请我们吃烤肉吧。”王巧合看了一眼孙白糖，又看看蓝衣女人，“您还是直说吧，你大半夜在这里烤肉的目的是什么？”“看过啊，你是说克隆人战争吗？”王巧合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聊一部集数比大多数剧集都要长的电影。“不，我说的关键是，当帝国形成之时，反抗军也必然诞生，当A集团要让活体肉成为业界主流的这个消息流传出来的这几个小时，人造肉反抗军也开开始构建了，你不想加入吗？”蓝衣女人接着问。“反抗军？反抗什么啊，我们做人造肉是为了赚钱啊，现在有成熟的技术模式能占领市场了，其他技术最多是被收编为花样食品了。”王巧合对反抗毫无兴趣。“如果你只是把人造肉技术当作食品技术，你确实可以死心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头上的“假发”。王巧合也算见多识广，他第一次看到光头还能这么漂亮的姑娘，也许是因为月色吧？或者是因为自己喝多了？只是，她露出光头是要做什么？孙白糖早就猜到了她的长发是假发，却没想到她竟然是光头，还是有点吃惊。接着，她拿出一把小巧的注射枪，顶在自己的头上，开始注射。王巧合方法能看到有液体在她的头皮下蠕动，王巧合觉得后背有点发冷，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又诡异，又有点不正常。蓝衣女人注射了十几秒，然后收起了注射枪，对王巧合说，“请仔细盯着我，就像盯着一个魔术师。”孙白糖掏出手机，开启了手机的手电筒，照在她的头上，并解释说，“我不会拍照的，你一会可以看我的手机。”王巧合和孙白糖盯着这个光头女人的头，不到两分钟，两个人都发现了奇怪的现象，她似乎一直在变化，两分钟的时间里，她的光头上长出了一层1毫米左右长短的粉红色的茸毛……王巧合好像看到了百万英镑支票一样，眼睛瞪大了起来！“对啊，我们卖肉才能卖几块钱？如果真的能造出这种活体生发技术！我就能在二环买四合院了！”王巧合忍不住说了出来。粉色短发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只是在‘南方’那些众多的肉与骨的先知的作品中的一个失败的技术副产品，是皮肉派的失败作，她们只想要在培养皿中生产柔软的小羊皮，用来做包做鞋，而培养皿里诞生出的这些毛发，只会导致污染……”“‘南方’？就是你所的人造肉反抗军的基地？你是来邀请我加入的？”王巧合好像又闻到了很多很多钱的味道。“我只是告诉你，有这个地方，所以，你不用去死。而怎么找到这个地方，就看你的本事了。没有本事找到南方的人，就没有资格去南方。”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在自己头上搓了搓，那些粉色茸毛就脱落了，然后，她又戴上了假发。“下个月的黑色星期五，我也会在南方，如果你们能找到了南方，我请你喝一杯，吸血鬼之舞……”她说完，就转身离去，就像突然出现一样突然消失。王巧合和孙白糖互相看了看，孙白糖先发问，“你打算怎么办？把公司转到我的名下，你赶去南方？”王巧合愣愣地盯着烤锅，开始盘算起，自己在这一周内能套出多少现金……他觉得如果去冒险寻找南方，就像杰克伦敦笔下的那些淘金客一样。只不过，那些人是要去寒冷的北方，而他先要找到那个，充满了肉与骨的先知的“南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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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动漫《怪化猫》（2007）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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