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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宇宙职场日常,一边睡觉一边工作 | 科幻小说

范舟 不存在科幻 2022-07-18
4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众神的世界」如果你看到的世界,与别人是不一样的,是你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吗?但或许,这才是世界的真相?只有像神明一样,站在世界之外,才能看清一切。今天这篇小说中,人类逐渐将办公转移到了虚拟世界,每天入睡后在虚拟的公司里上班开会。一天,主人公在同事的背后,看到了可怕的梦魇怪物……
范舟 | 爱好是具有推理元素的科幻小说和具有科幻元素的推理小说,也在努力创作这两类作品。

清醒梦全文约9300字,预计阅读时间18分钟
宽敞的环形会议室中洒满了阳光。沈月和另外两名建筑师一起坐在纯白的实木长桌旁,听着长桌另一边的主管侃侃而谈。曲面玻璃幕墙外的蓝天白云完美得如同虚假,天空中时而有飞鸟振翅掠过。沈月假装不经意地低下头,目光聚焦在桌面的木质纹理上,而不去看正在主管身后来回踱步,有着无数只眼睛的卵形怪物。怪物像蜘蛛一样有着八条修长曲折的步足,在铺着厚实地毯的地面上行走时毫无声响,胶质的身体不断分泌着透明的黏液,在灰色的地毯上留下一道可疑的痕迹。有些黏液滴落在主管身后的椅背上,他却丝毫没有察觉。不管行至何处,怪物的目光始终聚焦在正兴奋地介绍着火星基地二期建设工程的主管身上,就像捕食者垂涎于无法触及的猎物。沈月对此熟视无睹,一言不发地聆听着。主管主动征求她的意见:“沈月,你觉得多层圆柱形方案和六边形方案哪个更好?”怪物像是听到了主管的话,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驻足。沈月抬起头与主管和怪物对视,以平淡的语调答道:“两个方案各有千秋。多层圆柱形方案防辐射性能一流,实验室和公共空间面积较大,工作人员住在里面会很舒适。而六边形方案在成本方面具有优势,居住空间私密性更强。具体选择哪个还是要看甲方的需求和预算。”“你说的有道理。我个人认为……”主管继续自己的长篇大论。沈月低下头,暗自松了一口气。当她再度抬头时,怪物枯枝般的手正抓着主管身后的椅背,毫无光泽的眼睛紧紧贴在主管的后脑勺上。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会议终于结束了。主管意气风发地走出办公室。沈月与跟她一个办公室的赵志坚紧随其后。赵志坚凑近沈月低声说:“幸亏现在不在现实中办公了,不然我非坐出痔疮不可。”沈月配合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怪物滴落在地毯上的黏液。从会议室到沈月的办公室要经过大厅。那里的风景简直令人眼花缭乱。一只长满章鱼足的怪物站在一名女同事身后,触手像情人的手臂一样紧紧缠绕着她。另一只像被剥了皮的人的怪物趴在一名男同事的办公桌上,鲜血顺着桌面流淌,将地毯染红了好大一片。还有一只蚕蛾形状的怪物像栖息在树上的啄木鸟一样趴在一名工作人员的背上,不断用毛茸茸的爪子刺穿他的胸膛。大厅里的人似乎都没有看见这只有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自顾自地忙碌着。沈月也视若无睹地一边和赵志坚说着笑话,一边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工作。在开始虚拟办公之前,沈月和其他人一样以为在网络世界中工作会比在现实世界中工作轻松。因为虚拟办公的原理是将人的意识上传至网络世界,让人的大脑满负荷工作,身体则躺在意识转换器中,在催眠气体的作用下沉睡。用媒体的话来说,进行虚拟办公就像做一场长达十二小时的精彩纷呈的梦,而且梦中的一切行为都是可操纵的。真正开始虚拟办公之后,沈月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在现实中工作时,尽管身体会感到疲劳,但她的大脑却可以抓住一切空档休息,甚至一边工作一边走神。然而在网络世界中工作时,尽管身体正在意识转换器中沉睡,她的大脑却时刻处于清醒状态。这种强制性的专注让网络世界中的每一秒都漫长得可怕。每天十二小时的工作变成了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差不多又过了一个世纪,午休时间到了。沈月和一群同事一起来到“食堂”。在网络世界中就餐时,意识转换器会刺激大脑顶叶的味觉皮层让人有进食的感觉,但这种虚无缥缈的快乐毕竟不能替代真正的色香味。沈月将装满饭菜的餐盘像装饰品一样放在手边,专心听同事说笑。有人提起了合作公司的名字:“听说宏达最近出了条新规定,允许员工用与真人不同的虚拟形象来上班。结果昨天他们开会的时候一堆喷火龙坐在那儿,笑死个人。”马上有人接着他的话唉声叹气:“我也想用与真人不同的虚拟形象来上班。我看上了三款虚拟皮肤,但是公司不允许,想花钱都花不出去。”“这是消费主义的陷阱。” 赵志坚坐在沈月旁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牛肉刀削面,“运营商为了多卖皮肤,会给那些允许员工用与真人不同的虚拟形象来上班的公司减免一个月维护费。你当宏达的老板做慈善呢。”“钱是用来花的嘛。我就想每天都用不同的形象来上班。”另一名男同事对此表示赞同,还拍了拍赵志坚的肩:“我同意。要是我们公司允许换皮肤,我马上给老赵买一款前凸后翘的美女皮肤。大家伙每天看着心情也舒畅些。”他的话将包括赵志坚在内的所有人都逗笑了。沈月笑过之后便低垂着头。有人另起了一个话题:“我听新闻说,有专家提议将虚拟办公的时间从每天十二个小时延长至十四个小时,理由是人每天睡十四个小时对身体更好。”旁边的人抱怨:“还要延长?我一天睡十二个小时都头昏脑胀。要是再延长两个小时我估计会肌肉萎缩。”他的话招来了一片赞同之声。“睡久了人说不定就醒不过来了。”“国外好像确实有过在意识转换器里躺久了结果变成植物人的案例。”“那是谣言,早辟谣了。那个人只是做了一场特别真实的噩梦。”这个话题激起了沈月的兴趣:“你们做过的最恐怖的噩梦是什么?”“毛毛虫。”一名女同事脱口而出,“小时候我跟同学一起去植物园,有一条毛毛虫掉进了我的衣服里,在我背上爬来爬去。回家之后我做了一个月关于毛毛虫的噩梦。”沈月相信她说的是真话,因为一条巨大的长满黑色绒毛的绿色毛毛虫正趴在她的背上。“我梦到过骷髅。”另一名女同事说,“我跟男朋友一起去玩密室逃脱的时候被骷髅吓了一次,晚上做了一模一样的梦,又被吓了一次。”一个头上插满针的骷髅正站在这名女同事身旁,试图将针扎进她的眼睛里。赵志坚将空了的碗推到一旁,饶有兴趣地望着沈月:“你最害怕什么?”他是沈月身边唯一一个身后没有跟着怪物的人,淡蓝色的衣袖下隐约透出粉色的光芒。沈月没有马上回答。她的眼前浮现出了中学时的教室,里面的一桌一椅都纤毫毕现。她曾经体验过醒不过来的噩梦,就在这间再熟悉不过的教室里。那是大二暑假时发生的事。考试周结束后沈月坐飞机回家,一进家门就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然后做了她有生以来做过的最恐怖的梦。梦中的沈月只有十三四岁,背着书包慌慌张张地跑向学校准备参加大考,抵达之后却发现学校空无一人,只有如血的残阳将余晖洒满整间教室。年幼的沈月站在自己的座位旁,听着走廊上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心脏几乎要从胸腔中跳出来。教室大门打开的瞬间,她看见一只身材高大,没有头颅,脖子上顶着一面镜子的怪物。沈月睁开双眼。醒来的她正躺在卧室的床上。母亲听见动静推门而入。望着母亲疑惑的脸庞,沈月感动得差点哭出来。“怎么了?”母亲问她。沈月摇摇头不肯说话。母亲没有继续逼问,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她。“吃点水果吧。”沈月听话地将橘瓣放进嘴里,却没有感受到预料中冰凉甜蜜的滋味。意识到不对劲的沈月抬头看向母亲,却只看见一只身材高大,没有头颅,脖子上顶着一面镜子的怪物。她立刻冲向客厅,从茶几上拿起水果刀刺向自己的手臂,血流了出来,但她没有醒。沈月回过头,镜子中浮现出沈月父亲的脸孔。此刻她心中对醒来的渴望已经超过了恐惧。沈月用尽全身力气撞向墙壁,可依旧没有丝毫痛感。她不再迟疑,果断从阳台上跳了下去。从那时起,沈月就明白了,在真正的梦魇中,醒来不是恐惧的结束,而是开始。死亡则是通向解脱的捷径,也许是唯一的路径。沈月睁开双眼,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长长地舒了口气,从意识转换器中坐起。面积只有三平方米的卧室回荡着单调的机械噪声。感应到主人醒来,智能窗帘缓缓开启,让阳光洒满整个房间。沈月关掉意识转换器,站起来活动僵硬的肢体。尽管已经睡了十二个小时,但她还是浑身酸痛。吃完煎蛋、面条加牛奶的简单早餐后,沈月和往常一样在跑步机上挥洒了一小时汗水。结束运动后她哪也不想去,瘫倒在沙发上对着电视机发呆。午餐时间很快就到了,沈月将料理包中的辣子鸡和梅菜扣肉倒进盘子里,和冷冻米饭一起放进微波炉加热。在等待午餐的空隙,她随手将电视调到新闻频道。主持人正在播报虚拟办公创始人被评为年度十大企业家之首的新闻:“这项划时代的发明不仅节约了办公场地和能源,还将上亿劳动者从996和007的苦役中解放了出来,让他们可以在肉体不受剥削的前提下创造价值。这既是伟大的技术进步,也是伟大的人道主义……”沈月听到这里果断关掉电视。不管用多么华丽的辞藻包装,虚拟办公的实质从来没有变过,无非是强迫入睡和强迫做梦。不幸的是,她是一个爱做噩梦的人。吃完午餐后,沈月独自趴在窗边发呆。目之所及之处只有遮天蔽日的高楼。每一栋楼都像蚁穴一样遍布漆黑的孔洞,每一个孔洞外都有坚固的金属防盗栏,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笼子。无数人在这些笼子里过着毫不相干的生活。沈月从未觉得这样的风景美丽,但自从形形色色的怪物出现在她的梦境中之后,她就爱上了单调乏味的现实世界。在梦境中,害怕毛毛虫的人身后跟着毛毛虫,害怕骷髅的人身旁站着骷髅,每个人的恐惧都无所遁形。在这里至少她是安全的。沈月轻轻晃动着手中的玻璃杯,聆听冰块撞击杯壁发出的细微声响。午后的阳光温暖而甜蜜,她觉得自己就像烈日下的积雪一样快要融化了。她侧过头,昏昏沉沉地望着穿衣镜:一只身材高大,没有头颅,脖子上顶着一面镜子的怪物正在镜中静静地望着她。沈月手中的玻璃杯跌落在地,摔得粉碎。第二天,沈月坐在主管的办公室里,低垂眼帘盯着自己交叠的十指。主管坐在黑色实木办公桌后不高兴地望着她。他头顶的天花板,身后和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几十只不怀好意的眼睛。这些眼睛就像舞台上的灯光一样聚焦在他身上,不时发出含糊的说话声。“你想调整工作岗位总得给我个理由吧。我觉得现在这个岗位很适合你,你也干得很好,为什么要换呢?”主管脸上满是不解。沈月委婉地说:“我对现在的工作强度和工作内容没有任何不满。只是我最近身体不太好,医生建议我暂停虚拟办公。”“身体不太好指的是什么?”“主要是头晕,偶尔会站不稳,看东西有时也会模糊。医生给我做了全面检查,说可能是大脑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导致的,建议我减少使用意识转换器的时长。”“万一换了岗还是没有好转,你打算怎么办?”这个问题沈月还没来得及考虑。她低头注视光滑的桌面。那只怪物正趴在她脚边,以一种对视的姿态仰望她。镜子里映照出的她的脸是完全扭曲的。主管见她答不出来,语重心长地说:“既然你还没有考虑好,我建议你暂时不要调整岗位,先调整调整自己的状态。你说的那些症状都是亚健康状态的常见表现,差不多每个现代人都有,只要放松心情、积极锻炼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我大四出了车祸之后就一直接受虚拟教学,工作后也一直是虚拟办公,到现在都十几年了,不还是好好的?没必要把意识转换器当成洪水猛兽。”沈月一直沉默不语,主管越说越兴奋,又开始发表长篇大论:“虚拟办公是一项伟大的发明。以前职场上每个人都受到身体素质的限制,所以才会出现男人优于女人,健全人优于残疾人的不公平现象。而虚拟办公把身体素质的差异全部抹平了,让每一个拥有才智的人都能站在相同的赛道上公平竞争……”主管滔滔不绝地说着,不时比划着手势。沈月盯着主管身后印有银莲花图案的灰色墙纸,传入耳中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当她走出主管的办公室时,外面的世界已是一片寂静。沈月看着同事们的嘴不断开合,回到办公桌旁继续工作。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在她迈出公司的一瞬间,所有消失的声音全都回来了。沈月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仍在滔滔不绝的主管,以及他身后印有银莲花图案的灰色墙纸。“你在听我说话吗?”主管愠怒地望着她。沈月看了一眼天花板上不怀好意的眼睛,意识到自己仍在网络世界,轻声说:“对不起,刚刚又头晕了。”两天后的午休时间,沈月在公司的阳台上轻描淡写地对赵志坚讲述了她在主管办公室的经历。赵志坚这天穿了一件短袖Polo衫,两只手臂上布满了发光的粉色细线,像某种怪异的藤蔓,又像芯片内部的电路。赵志坚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你现在的状态相当不妙。在现实世界中看见幻觉,以及在网络世界中遭遇假醒说明你的大脑已经极度疲惫,甚至开始分不清幻象和现实了。我建议你马上请个长假回去休息。工作再重要也比不过健康。”沈月没有接话。她一直在观察赵志坚的手臂。在他说话的时候,这些细线会随着话语的抑扬顿挫而闪烁。她只在赵志坚身上看到过这种粉色细线。她冷不防地问:“我这周末休月假,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爬山?”赵志坚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好啊。就我和你?”“就我和你。”沈月看得很清楚,在她回答后,赵志坚手臂上的细线颜色变深了一些。她顿时明白了这些细线代表着什么。这是她第一次在网络世界看到恐惧之外的情绪。见她没有请长假的意思,赵志坚给她讲了个故事:“其实我一直对虚拟办公的安全性有所怀疑。我有个朋友在运营商那边工作,他给我讲过一件事。国外有一名机械工程师,在他进行虚拟办公期间,他家附近的一家工厂发生了有毒气体泄漏。按照常理,空气中的有毒气体达到对人体有害的浓度时,意识转换器就会自动将使用者唤醒。其他正在进行虚拟办公的人都被唤醒然后成功逃脱了,可这名工程师没有。他最后死在了意识转换器里,运营商花大价钱将这件事压了下来。”“他为什么没醒?”赵志坚摇摇头:“没人知道为什么。那名工程师的同事回忆,他死前那段时间一直精神恍惚,有时分不清楚幻象和现实,就像现在的你一样。他掉线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到处都是蛇’,可他的同事什么也没看到。”“蛇?”沈月觉得后背阵阵发凉。“那名工程师的家人说蛇是他最害怕的东西。警方推测这是他的身体对大脑发出的警告。他的身体已经意识到了危险,可大脑仍在梦中,所以身体才会向大脑传递信息想将大脑唤醒。可惜他没能醒过来。”他叹了口气:“我不希望同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沈月,休息一段时间吧。”沈月没有回答。她趴在护栏上望着网络世界永远晴朗的天空,想起的却是家中塞满冰箱的各种食品,床上铺着的长绒棉四件套,还有衣柜里数不清的衣裙。这些都要用金钱来交换。她不能丢掉这份工作,因为贫穷比梦魇更可怕。与赵志坚的交谈结束后,沈月如常工作。接下来的一周公司里的怪物一天比一天多,一天比一天怪异。好不容易休息了一个周末,星期一早上沈月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公司。望着缓缓开启的电梯大门,她怎么也不敢踏入大厅。原本铺着灰色地毯的地板已经变成了黑色的水面,她在公司里见过的所有怪物或在水中游弋,或在水上漫步。长满绒毛的步足和淌着黏液的触手在水面上留下道道涟漪,獠牙和利爪在水面下闪着微光。光线无法触及的阴暗水底传来阵阵低吟,沈月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怪物发出的声音。“你怎么不进来?”先走出电梯的同事投来疑惑的目光。沈月扯了扯嘴角,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她从未觉得这条路如此漫长。每踏出一步,怪物们的呼吸声和呻吟声都会变得更加清晰。她甚至还能闻到它们身上如同腐烂血肉般的恶臭。这是他人的恐惧,也是她的噩梦。只有办公室是她的避难所。赵志坚坐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泰然自若地工作着,见她进来笑着跟她打招呼:“早。”和往常一样,他的身旁空无一物。“早。”沈月假装若无其事地在赵志坚对面坐下,心中的嫉妒几乎要满溢而出:同样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环境中工作,其他人与自己的恐惧搏斗的时候,赵志坚却能够不受任何影响,心无挂碍、无所畏惧地活着。沈月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她对赵志坚的羡慕。赵志坚一边打字一边对她说:“主管上次要的方案我已经传给你了,你看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就交吧。”沈月机械地答了声好,凭本能打开电脑开始工作。脖子上顶着镜子的黑斗篷怪物一直在她身边逡巡,屏气凝神地观察她的每一个动作。每敲击一次键盘,沈月都要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幻影,没什么可怕的。她逐字逐句地读着赵志坚写的方案,将错漏之处一一修正。修改完方案后,她开始填写要报送给人事部门的季度考核表。裹着黑斗篷的怪物趴在她手边,这次它脖子上顶着的不是镜子而是人头,只是两只眼睛被两张血盆大口取代了。怪物脸上的三张嘴全都张得大大的,仿佛要将沈月嚼碎吞下去。即便她知道这是幻影,也根本无能为力。午休时间沈月没有跟其他同事一起去食堂,而是瘫坐在椅子上想休息一会儿。怪物蹲在办公桌上观察她。它脖子上的人头又变回了镜子,里面映照出沈月一心想要遗忘的父亲的面容和童年的场景。这些都是幻影,但她的大脑快要分辨不出来了。终于下定决心的沈月起身大步走向门外,径直冲向主管的办公室。这次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结束梦魇。不然她迟早会在网络世界中发疯。沈月知道主管午休时间从不去食堂,只在办公室里休息。可今天他的办公室空无一人。大厅中隐约传来脚步声。沈月推开门循声而去。大厅里空荡荡的,刚才还高视阔步的怪物们此刻都不见了踪影。天花板和玻璃幕墙上镶嵌着几十只不怀好意的眼睛,全都盯着独自站在玻璃幕墙前的主管。沈月一步步逼近他,听见他疑惑地自言自语:“怎么会有这么多眼睛?”沈月像遭到雷击一样僵在原地,眼前飞快闪过她和赵志坚在阳台上交谈的场景。当她回过神时,她已经紧紧攥住了主管的衣领:“你能看见这些眼睛?”主管一脸苍白地反问:“你也看见了?”沈月立刻掐住他的脖子:“你得马上醒过来,你的身体有危险!”她没有将时间浪费在解释上,直接抓着主管撞向玻璃幕墙,一连撞了好几次。主管被她凶狠的动作吓得目光呆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发现撞墙没有用后,沈月又举起椅子向主管的头狠砸了十几次,但主管还是没有失去意识,瘫在地上迷茫地望着她。沈月四处张望,想找出能让主管从梦中醒来的方法。看到阳台后,她脸上露出了喜色。沈月不顾主管的挣扎,将他拖到阳台边用力推了下去。主管的身影转瞬间就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小点,消失在公路上笔直的车流中。男人睁开双眼,从意识转换器中坐起,马上就被卧室里的滚滚浓烟呛得一阵咳嗽。他捂着口鼻向屋外望去,客厅里火光冲天,陪护机器人不见踪影。他按下关机键,试图用双手支撑着从意识转换器中爬出来,可高位截瘫的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怎么也不听使唤。男人用尽全身力气,最终无力地倒在卧室门边,只能哆哆嗦嗦地从地上捡起通讯器。“救命啊!”他撕心裂肺地吼道。……男人在生命最后时刻的挣扎和呼救最终定格在屏幕上,变成了一段模糊的录像。观看者点击暂停后退出播放界面,选择删除文件,随后将硬盘取出、踩碎,并将碎片扔进了垃圾桶。男人就这样消失在了屏幕发出的幽幽蓝光中,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敲门声响起时,沈月正坐在床边静静地凝望镶嵌在正方形窗户里的山峦。这里的风景与她从前看惯的钢铁丛林截然不同。乳白色云雾如薄纱般飘浮在山间,翠绿的林海终日泛着波涛。每天面对着群山和云海,过去的生活如同旧梦一般,日复一日从沈月的记忆中淡去。敲门声响起时,沈月没有回答。陪护机器人推开门,殷勤地对她说:“沈小姐,您有一名访客。”沈月跟在陪护机器人身后慢吞吞地向会客室走去。自从搬到这里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来看她。她既不欣喜也不好奇。会客室里只有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赵志坚正在等待她。沈月在桌边坐下。陪护机器人转身离开了房间。门被关上了。赵志坚四处张望,确认摄像头的指示灯没有开启后才压低嗓音对沈月说:“我给负责人塞了钱。这次见面不会被记录下来。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沈月沉默地等待着他说出来意。“我向我在运营商那边工作的朋友确认过了,存储着主管生前最后的录像的硬盘并没有在火灾中受损,而是被人为破坏了。有人看过那段视频,主管被你从阳台推下去后的确在现实中醒了过来。而且运营商给主管的不少邻居塞了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肯定有人听见了主管呼救,所以运营商才要封口。”“可我还是没能把他救下来。他醒没醒没有意义。”赵志坚诧异地望着她:“当然有意义了。既然他当时醒了,就说明运营商把意识转换器没有及时唤醒主管的责任都推给你是站不住脚的。按照他们的说法,主管之所以没有醒是因为你把他从阳台上推了下去,巨大的刺激让他的大脑休克了,跟意识转换器没有关系,所以你该对他的死负责。可事实是他确实醒了,只是因为身体有残疾才没逃出去。如果意识转换器能早点唤醒主管,他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责任在运营商,不在你啊。”沈月漠然地看着自己交叠的十指:“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证据已经被销毁了。”“视频虽然不在了,但人证还在。我一定会想办法让真相水落石出。”赵志坚真挚地望着她的眼睛,“沈月,你千万别泄气。我一定会把你从这里救出去。”面对赵志坚热情的表态,沈月一言不发,继续研究自己的掌纹。赵志坚似乎有些失落,沉默片刻后试探地开口:“沈月,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发现主管在现实世界中有危险的?你在法庭上说是他主动向你求助,可我觉得你们两个关系没那么好。他如果真的觉得不舒服,大可向管理员申请下线,干嘛要找你呢?”沈月猛地停下手中的动作:“你听说了什么?”赵志坚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最近我在网上发现了一个私人论坛,里面有一些关于虚拟办公的讨论。好几个人说自己在网络世界中看见了奇怪的东西。”“什么东西?”沈月追问。赵志坚挠了挠头:“不好说。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反正就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幻觉。他们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论坛里有个人针对这件事写了一篇很长的评论,说这些人看到的都是潜意识。”“潜意识?”沈月皱起了眉。“虚拟办公的原理是将人的意识上传至网络世界,让人的大脑在网络世界中工作。实际上被上传的除了表意识,还有潜意识,这两样加在一起才能构成完整的人格。网络世界中的潜意识数据容量要远大于表意识数据容量,就像冰山藏在水下的部分远大于露在水面上的部分。计算机无法识别潜意识数据,所以这部分数据在网络世界中不会被可视化,但缺了这部分数据,网络世界就无法正常运行。运营商的人称这些数据为无效数据。那个人猜测,这些人之所以会在网络世界中看到幻觉,就是因为他们的大脑构造特殊,能够识别一部分无效数据。也就是说他们能够读取其他人的潜意识。因此那个人将这些人命名为读心者。”“这都是他的一己之见,目前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沈月淡淡地说。赵志坚表示赞同:“你说的没错。但那个人肯定知道一些内幕。我向我在运营商那边工作的朋友确认过了,他关于无效数据的说法是对的。至于读心者,如果真有这号人,运营商是不可能放过他们的。能读懂其他人的想法已经很恐怖了,而这些人甚至能识别其他人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潜意识中的想法。目前全球共有超过七百万家企业采用虚拟办公。如果读心者真的存在,所有大型企业都必须重新评估虚拟办公的泄密风险。运营商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赵志坚上半身凑近沈月,脸上写满了担忧:“沈月,主管去世那天,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沈月缓慢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确实什么也没看到。”得到答案后,赵志坚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既然你不是读心者,运营商就不会把你当成眼中钉。我一定尽快救你出去。”送走赵志坚后,沈月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痴痴地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青山。她并不后悔对赵志坚撒谎。事到如今,赵志坚是她在精神病院外唯一的牵挂。她不会做任何可能让他陷入危险的事。沈月走到窗边,任凭湿润的山风拂过面庞。赵志坚的话如果属实,读心者的秘密迟早会曝光。下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要么是运营商的人,要么是想对抗运营商的人。无论哪种情况对她来说都是复仇的良机。在此之前,沈月愿意耐心地等待。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夜色温柔地降临了。十点一到,精神病院所有房间的灯都熄灭了。沈月回到床上躺下。以镜为颅的怪物从床下爬出,仅剩白骨的手指搭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她。沈月合上双眼,在皎洁的月光下安详地等待着入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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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有着强烈视觉感的虚拟世界主题作品。虚拟世界和梦境是两个有着相似点的科幻主题,作者用巧妙的设定其合二为一,并用人类潜意识中的梦魇怪物,来象征虚拟世界中人体受到的来自外部的危险。梦与现实,在这部作品中融汇成为了一体。——宇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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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宇镭  题图 《饥饿游戏》截图 点击「阅读原文」,收获不存在科幻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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