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真人版《花木兰》未经上映，网上就已经骂声一片。甚至有人在网络上讽刺那些在微信群转发资源的人：“请不要传播《花木兰》的盗版资源，这简直是浪费大家时间……”
随着电影海报、剧照和片花的流出，批评的声音不绝于耳。这部电影将夸张的仿唐妆容和福建土楼等元素融合在脱胎于北朝民歌的花木兰故事里，被人认为是带有强烈“东方主义”色彩的西方想象。甚至，李连杰饰演的皇帝的造型，也被网友因形似傅满洲而在豆瓣怒打一星。目前，这部影片在豆瓣上的评分仅为4.9。
自古以来，花木兰“代父从军”就有无数的解读版本，从《木兰辞》到文明戏，中国人将这个形象演绎了上千年。1998年迪士尼动画片《花木兰》则将这个故事带入了世界。花木兰作为迪士尼公主中唯一的亚裔平民，她身上展现出了当代美国主流女性价值的精髓，这一点曾被一些人认为是极好的文化融合案例，也被另一些批评为好莱坞对中国文化的“篡改”。
如今新版《花木兰》则遭遇到比前作更加凶猛和激烈的批评，这部电影到底是一部如何雷人的电影，在这部“烂片”中我们又可以有哪些新鲜的分析角度？本期播客我们邀请了三名学霸级嘉宾，分别是北大文化研究博士在读的王雨童（王学习）同学，电影理论专业的老朋友余雅琴，以及旅美艺术创作者王竹馨。相信在大家你来我往的讨论和交锋中，我们可以从“花木兰”这样一个耳熟能详的人物形象中看到好莱坞的全球战略的失效，东方主义视角下的中国人和中国文化以及花木兰在美国青少年“酷儿”文化中又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等问题。
*公众号上传音频时长有限，仅在这里放上试听版，以及部分文字整理版。欲收听本期影像操场音频节目完整版，请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前往VCD影促会喜马拉雅账号。
王雨童: 无可否认的一件事，就是无论是98年大获成功的《花木兰》动画，还是今天我们看到的可能遭到很多争议的真人版《花木兰》，它们本质上都还是在保守和传统的迪士尼文化价值观里面的。而不是一个中国故事中，或者说有着中国女性性格的“花木兰”。
余雅琴: 对，我其实明显可以感觉到，它想迎合当下的流行话语去塑造一个独立的女性，但同时它内核的叙事还是非常保守。花木兰她只是作为家族的一个成员维护家庭荣誉、作为王朝的一个子民维护王朝秩序。虽然她的代父从军体现出了一定的女性自觉意识、女性的努力，但目的实际上还是维系这套父权制的制度。所以其实我觉得它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性主义作品。
▲ 真人版《花木兰》(2020)
KK: 我觉得这个还蛮明显的，最后她剑上边还给她加了一个“孝”字。而且巩俐的角色在里面起到的作用，我觉得也非常奇怪。
王雨童: 巩俐饰演的女巫是一个有意思的角色，这个形象来自于西方中世纪以来对女性的污名化，“女巫”代表着对制度的绝对僭越，但她也必须以死亡为结局。这个角色既是木兰的“母亲”、女性意识觉醒的领路人，也是她一体两面的敌人。女巫的角色标志着迪士尼的保守：他们认可的女权事实上是要在一定的规训之中的。
▲ 真人版《花木兰》(2020)
王雨童: 它好像表面上开明大度地吸收一些比较与时俱进的新鲜思想和观念，但只是像给传统的主菜做点缀一样。整个片子看到后来你会发现，它最大的问题是在于它表里不一，两套价值观是完全裂开的。而且表面上看《花木兰》似乎表达了一种东方式的，或者说传统的集体价值观，忠诚、勇敢、真实，最后还加上了“孝”，但实际上这个故事还是传扬着一种完全属于美国青少年文化的个人价值观：“你一定要成为你自己，你一定要展露真实的自我，否则的话，你的能量就没有办法真正的发挥出来。”花木兰在这部电影里所有的成长只体现在“做自己”这一件事上。电影跟原版动画有一个非常大的人物转变上的区别，就是花木兰到底是如何从男装重新回归女装的。在动画里是她受伤了，大家疗伤的时候就发现她原来是女孩。但是在这一版就是她突然间自己意识到了。
▲ 动画版《花木兰》(1998)
KK: 对，我想起那个场景的时候实在忍不住要笑。我看到一个吐槽说，你要把气弄出来，衣服脱了就算了，为什么一定要把头发剪开？！是挡着你了吗？王竹馨: 这一版里边的“气”对她的进步起到了过大的作用。原本动画片里面没有这个“气”的事，所有的“找自己”，其实是通过木兰的妙思体现的。动画里他们被要求从山脚下挑水一直挑到山顶，开始的时候木兰和她那些歪瓜裂枣小兄弟们都做不到。后来木兰在肩上垫了一支箭什么的来借力，等于是用一种巧思达成了一个本来是对男性身体要求的任务。但这里就变成了天降凤凰给了她“气”，然后她就可以了？！等于反而连“找自己”都是被灌输了某种力量达成的。王雨童: 这片子一说“气”的时候，我一下子以为我在看《功夫熊猫》……它是一种特别原始的，好像六、七十年代美国人对所谓神秘东方哲学的想象。它所谓的各种“气”、灵修这一套，其实也可以说就是原力什么的。
▲ 真人版《花木兰》(2020)
KK: 我其实蛮好奇的，照理说好莱坞现在中国的演员肯定是比以前多了，大家对中国的了解肯定也是越来越多了，为什么他们对中国的想象是如此的匮乏，或者说概念化？甚至于这几年都很少会出现的刻板印象，都纷纷出现在这部片子里。余雅琴: 好莱坞一贯的策略就是在表现异国文化的时候，用强符号营造一种奇观，并不在乎那种文化到底是如何的。他们只需要把符号堆砌上去，然后给观众说“这就是东方情调”就够了。王雨童: 其实余老师说的对，问题可能不是说好莱坞、迪士尼为什么要这样想象东方，而是直到2020年了，直到中美贸易战都打到如此地步的时刻，为什么好莱坞对于所谓的中国的想象还是很陈旧的？甚至像是上世纪30年代电影里面对唐人街的那些描绘，明显把所有的奇观符号都压缩在一起，一会儿是宋代的福建土楼，花木兰又上着唐朝的妆，然后穿着汉朝的衣服等等，总之是完全混搭的时代拼贴。
王竹馨: 可能还有一个原因，我觉得这个电影的意义并不是为了还原《木兰辞》里的木兰，而是面向全世界的亚裔。它是给离散文化当中的亚裔子女去看的一部片子，这群人和亚洲没有直接的连接，他们通过自己的父辈和祖先的口述或描述，以及各种其他渠道收集来的信息去追溯自己的根源，以此获得在西方世界的身份认同感。
余雅琴: 而且电影不必然承载遵循历史现实的义务，一定要和当时的历史对照着来，要在人物的服装装造型等事务上面做到对历史1:1还原，甚至《木兰辞》这个文本就是被建构过的。迪士尼的问题就是它要借助中国文化讲述一个当代故事，进行一个当代价值观的演绎，但左右逢源，都想讨好，既要中国市场的认可，又不能背离迪士尼保守的价值观。所有的东西都是流于表面的，人物也很苍白，价值观也很简单，看完后完全不清楚这个版本的《花木兰》想要表达什么？这部电影在中西方的口碑失败，在我看来可以看做是迪士尼全球战略的一个失败。欲收听本期影像操场音频节目的完整精彩内容，请 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前往VCD影促会喜马拉雅账号。欢迎大家在下方评论区，以及VCD影促会官方微博、喜马拉雅等账号评论区留下你的所思所想，与我们继续交流！Harry Gregson-Williams《The Witch (From "Mulan"/Score)》 Christina Aguilera《Loyal Brave True (From "Mulan"/Soundtrack Version)》王雨童WANG Yutong北京大学中文系电影与文化研究方向博士在读，研究方向包括中国网络文化、科幻文化与后现代文化理论。文章散见于端传媒、《北京青年报》等。媒体人、策展人、影评人。曾供职于新京报文化频道。作品见于《新京报》、《经济观察报》、澎湃·思想市场、搜狐新闻、腾讯 · 谷雨计划、端传媒等。
▼
2020年，VCD在做什么？
线上节目之：影像操场
电影《罗马》中的水 | 寺山修司的实验
大流行的影像与私人影像 | 影像中的儿童
影视中的中年妇女
线上节目之：bilibili直播
房间：https://live.bilibili.com/22322342
World Organization Of Video Culture Development国际影像文化促进会（以下简称：VCD 影促会）于 2017 年夏天在北京正式成立。作为一个非营利机构，它致力于搭建一个观影、学习和交流的平台，向公众普及和推广艺术影像。一方面，VCD 影促会以举办影像资料展、文献展、讲座和学术研讨会等方式为更多人提供影像艺术教育；另一方面，它也通过自身平台挖掘更多优秀的影像艺术作品，在为其提供放映机会的同时助力青年影像艺术家持续创作。▽点击“阅读原文”收听VCD影促会影像操场最新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