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丽景：希望老师能为自己做事 | 慢对话专栏

郭丽景，现邯郸王营小学校长。做了12年老师后选择走出学校探索自己的更大可能，一次销售培训让她思考自己的终身志业，选择回归学校深耕教研，在班级尝试小组合作学习，推动孩子的品质教育，将班里的孩子们打造“最亮的22颗星”。

除了教师的身份，现在郭老师还有一个校长的身份。从老师到校长，郭老师的生活发生了什么变化？在看到老师的职业困惑之后，她是如何支持教师成长，激发老师的自主性？让我们继续聆听郭丽景老师的故事。

▍希望老师能为自己做事

安猪：从去年开始，丽景老师从语文老师变成了校长。这个身份会带给你什么变化吗？你成为校长之后，关注的事情有没有一些变化？

郭丽景：变化太大了，我一直在调整事务分配的能力。我属于喜欢做事的人，有了想法就愿意去尝试，内心更愿意跟孩子相处，比较单纯一些，之前主要是管理班级和教学，没有操心过学校其他事，都是我老公在打理。作为校长之后，一方面要直接面对老师，另一方面要执行一些上级要求的行政性任务，一开始会感觉应接不暇。不知道怎么去分配，感觉老师都在上课那么忙，再把这些活给老师，心里面会觉得有些不忍心，但自己又无法全部承担，就要慢慢去调整。

郭丽景：关系上的变化对我的感触也特别深。正如安猪所说的，要在群体推动一个事情，真的是很难。自己本身爱探索，做了校长之后，就会抛出一些想法让老师们去做，大家一开始觉得挺好，去试一试，到后面大家就会觉得有些难，尤其是自己平时又没有精力给予及时指导的话，老师们就又会回到之前的想法。“我们还不如强迫孩子去学习，成绩会稍微更好一点”“我们要注重成绩，不然家长就会把孩子转走”这样的声音会出来。甚至后来大家一进去会议室就头疼，在想校长又会安排什么活。再后来就会发现，有些活你安排大家去做，大家可能都不吭声了，不想去做了。那时我就想，如果真的想让老师去做事，比方说推动老师去发挥孩子的自主，我要怎么样让老师来发挥自主性？这也是我最大的愿望：希望老师能为自己去做事，不是为校长，也不是为上级领导，也不是为学校。这是你自己的职业，关系到你的终身幸福。

我想到两个方式，一个是通过对话，大家很放松地谈自己的真实想法，没有评判，不分对错。无论对错，最起码要敢于说出来。通过对话，大家关系会有一个转变。我会跟老师们表达我的真实想法。比方说这件事上我做错了，这件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够周到，以后希望大家多提醒，多提一些建议。老师们会感到自己的观点得到尊重，而且确实很多事情得到更好地解决都是源于跟老师一起讨论后得出的方案。我也感受到老师们越来越打开、敢说话。

教研会议

郭丽景：年前我用了邓豪老师的复盘方法做了一个复盘。先让大家进行自评，对自己这个学期表现做个评价，也对自己的一些你的优点或不足做一个评价。然后再请同伴进行互评，每个人可以选择一个同伴，评价他闪光点。感觉大家在这个过程中关系会更融洽。自评时发现不了的优点，在同伴评价的时候会被提出来，他们会感觉到自己在他人眼里原来是那么优秀，那么被认可，可以看到老师脸上的笑容很真诚、很自然呈现出来。最后感谢的时候，让每个人选择一个伙伴去感谢。老师说，感觉我们学校就像一个大家庭，特别温暖。这种关系刚好就是我想要去营造的关系。我觉得如果希望老师真的有理念的转变，不是说把这个方法给到他那么简单，而是让他通过体验去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在共学共创中创造平等环境

钉钉群线上学习合照

郭丽景：开学前的一次集体学习，给我触动很大。这是转变发生的开始，老师内在的自主性被唤醒了。我们学了环境创设，美丽小学的环境创设和田字格小学的公共议事课，就是学生自主管理这一块。大家一起共学共读文章，然后分享感受。过程也很简单，选了四篇公号的文章一起读，读完之后大家分享自己印象最深刻的点，体现了学校什么教育理念。大家在看到这些真实的案例之后，再去讨论它背后的一些理念，在不断的探讨中受到很大启发。

老师们在讨论的时候，会出现很多观点碰撞。有老师认为目前还是得关注成绩，有的老师认为我对孩子的终生幸福负责。又比如说劳动课劳动，有老师说家长都不允许孩子劳动，我们开什么劳动课，家长不认可怎么办？由此老师们进一步深挖，家长不让孩子劳动，是因为觉得劳动不光荣。这个观点一下子让大家找到了根源，接下来我们就聚焦劳动不光荣的观点，一起来分析对不对。如果家长不让孩子劳动，最终孩子走向的是什么？我们会发现很多啃老族，很多工作都做不下来。经过这样的一步一步深挖、分析之后，大家都有了一种顿悟的感觉，终于找到了那个限制性信念，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最后老师集体分享的时候，我感觉大家对孩子自主管理以及自主创设环境的看法，已经发生转变。“我现在就想去做，开学之后我就可以实施行动”，这是老师自主意识的唤醒，所以我觉得先让老师都有了一个共同的这样一个理念的基础，他们自己认识到就会自主的去做，然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会越来越好。

大家共同体验的共学共创，也传递出我们想要营造一个平等管理的这样一个自由的环境。尤其新老师，我们就会很关注他的观点，每个人都发言都来说，每个人都被看见。开学之后我就发现大家状态明显不同，即使是干上级分配的一些活，大家做的时候都会更积极，然后自己的一些事情有什么想法都会积极的来交流，给出建议，所以我觉得对这种关系的营造以及转变给我的触动是特别深的，我觉得之前关注的是学生，现在真的是开始关注到老师这一块，那两天的共学，给老师的底层价值观带来了一个很大的转变。

王营小学的老师们

安猪：现在作为校长，你还会面临什么挑战？

郭丽景：有。挑战太大了。我觉得我跟老师学生的关系都特别好，只是面对上级领导的话会有一些压力。一是自己想营造可持续的教育生态，本身就会抵触形式主义、行政任务，二是自己性子直，当已经安排好的事情被乱七八糟的东西打乱后，情绪就会波动，就会情不自禁想要理论一番，有时候会显得不合时宜。自己跳不出来的时候，会责怪体制，感觉这个环境真的太糟糕了，便又想辞职，不过这次辞职不是不想做教育，而是想更好地做教育，想找到一个适合的环境去做自己心目中理想的教育。

安猪：现在对于这个挑战，你有没有一些想法？

郭丽景：现在我会刻意觉察、调整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后，能够更全面地来看待体制和上级关系，跳出限制，找到不得不做的事与想做的事之间的平衡，聚焦任务对自己有利的点，同时自己的目标也更明确了。现在自己思考最多的就是，什么样的环境会更适合人把热情给释放出来，如何真正地创造一个像安猪说的安全的场域，这样才会产生一些创意，才会去创造。排除干扰，聚焦到这些具体的想法后，我的内在逐渐稳定下来，意外小插曲也更能接受了。

▍让老师找到自己的内驱力

安猪：我了解到你现在想做一个支持教师成长的工作坊。可以介绍一下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吗？我猜这可能是你成为校长之后的想法。

郭丽景：是的，我从一个老师的身份走过来，对老师的状态会有更深的感触，我会想起自己状态转变的过程。过去会更关注成功，会不断地去学习去外求，自己会有学习上的焦虑，觉得要学很多好像才能成功，就总觉得有学不完的东西。后来慢慢关注到内在和内生动力，便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成功和荣誉真的是我一生要追求的吗？那些东西到底能带来什么？

后面我会发现，我真正想要的其实是人生的一个状态，能够很舒适、很自在地做一些新的尝试、新的转变。人要找到这个状态，才能活得自在。做事的时候，不光光是兴奋，内在的动力也很稳定很平和，也会很有热情。

现在我会看到有些老师，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木然应付，没有工作的乐趣，处于很明显的职业倦怠中。还有一些新的老师，很有工作热情，也很愿意去做对孩子终身幸福有益的尝试，但是他们无法看到更远的更广阔的发展空间，会纠结于自己付出的跟当下得到的不成正比。有些年轻老师会迷茫，会跟我说要不要去转行，“我非常喜欢孩子，跟他们在一起很快乐，但是我觉得在教师这个岗位实现不了我的价值。”我立马想到自己曾经执意要走出去、但最后发现自己的情感依然在教育的经历，便特别想分享自己怎么样从职业困惑的状态回到自己的稳定，并找到内在动力的过程，帮助大家拨开迷雾，更快地找到自己的状态。当年我发现了教育有更多可能性，会意识到原来我的生活不是一直一成不变的，我可以有一些变化。我希望这些有热情的年轻老师也能像我一样意识到，其实他们在教室里面是有很大发展空间的。如果能让他们看到更大的更远的地方，他们可能会更有自己的内驱力，生活的状态也会转变。

安猪：现在工作坊的进展怎么样？

郭丽景：第一次内测的时候，我邀请了我们学校两位年轻的老师参加。他们两个都很优秀，一个是前年转到我们学校，一个是去年转过来的，工作很积极很认真。但两个老师都存在职业上的困惑，一位业余时间在手机上去卖东西挣外快，另一位觉得收入不太高，是不是要换工作挣多点钱好养家。他们俩参加内测之后，不知道是流程还是我的故事对他们有触动，他们反馈“我找到我的方向了，更坚定了做教师这件事情。”

工作坊第二次内测

郭丽景：当然这个流程设计上还不够成熟，毕竟我之前没有做过教师培训，感觉就唐突地去尝试了。流程设计上，无论是时间还是问题还有形式，都有一些欠缺。当时我邀请哈士奇做观察员，我们复盘了之后就做了一个调整。后面又做了一次内测，邀请了Richard和安猪一起复盘，这对于工作坊流程的完善帮助挺大的。一个想法要具体操作起来，我感觉真的需要一遍一遍测试，然后去分析，再去尝试调整。之后我希望对它进行进一步优化，希望最后做到真正的落地。

安猪：我们也希望能给你这方面的支持，最后成为一个真正的产品。

▍慢学校让我更有勇气去表达我自己

安猪：今天特别谢谢郭老师的分享。这次对话让我们了解到郭老师的人生经历，也会感觉到郭老师是特别真诚的人，既不会回避也不会去粉饰，这是特别触动人，特别有力量的。最后邀请郭老师给我们做一个最后总结。

郭丽景：我一开始加入慢学校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班里的后进生一样，说话的时候会不自信。我会感觉大家对教育人生都认识得好深刻，我就比较浅薄的。但是，慢慢我看到大家真实的一面，每个人都会很真实地呈现自己的困惑和思考。后来，自己有困惑，就尝试在群里说出来，每次都得到大家真诚的回应，在这个过程中，我慢慢感受到大家的真实带给我的勇气。慢学校让我更有勇气去表达我自己。

之前自己的勇气更多是外在的，想要追求成功的那种勇气，现在我的勇气更多来自于内在，更敢于面对真实的自己，能够完全接纳自我了。现在面对老师和孩子，会慢慢地把我真实的一面呈现出来，让大家看到我也有不足、困惑、迷茫，也需要大家的帮助。

我想在学校营造一种大家相互支持的环境。如果大家有好奇，就鼓励大家去尝试、去试错。有时老师宿舍值班时忘了关灯，有的老师接连几次忘了锁门，我想要责怪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我是要允许老师犯错的”，就自己上去把灯关了，把门给锁了。这个意识有了之后，我会更容易接纳到老师了。我觉得这一点正在继续增强自己身上的勇气，帮助自己慢慢地去接纳老师的真实。勇气，对我来说是今晚触动很大的很大的点。

慢对话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