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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弥生·宇野·埃夫莱特 | 陈以轩译| 非同寻常的力量——评梁雷歌剧《温彻斯特》

人民音乐 人民音乐杂志 2022-05-02

 ▲《温彻斯特》首演剧照

自20世纪末创作的现代歌剧,经常采用多重线性的方式来说故事,以取代线性、叙事的目标导向形式,并吸引听众来思考复杂的社会议题。埃里克·萨尔兹曼(Eric Salzman)和托马斯·德西(Thomas Desi)提醒我们,在这个语境里,神话、隐喻和象征作为重写历史中故事叙述的重要元素再次出现。在约翰·科里利亚诺(John Corigliano)的后现代歌剧《凡尔赛的幽灵》(The Ghosts of Versailles, 1983;1995)中,来自路易十四宫廷的幽灵和剧作家皮埃尔·博马舍(Pierre Beaumarchais)试图将玛丽·安托瓦内特(Marie Antoinette)从法国大革命的处刑中挽救,音乐于不协和、超凡的声响及莫扎特《费加罗的婚礼》的调性片段中轮流交替。受到博马舍的爱和忠诚的感动,玛丽·安托瓦内特在断头台上平静地接受她的命运。在奥斯瓦尔多·格利约夫(Osvaldo Golijov)的《埃纳德玛》 (Ainadamar, 2003-05)中,费德里戈·加西亚·洛尔卡(Federico Garcia Lorca)于西班牙内战受到长枪党(Falangist)的处决后,以鬼魂的形式显现并恳求当时离开西班牙流亡的女演员玛丽亚娜·比内达(Mariana Pineda)持续为艺术的自由而奋斗。在舞台上的陈设里,并列不同时代、时间、地点的叙事材料也是相当常见。潘尼·沃洛克(Penny Woolcock)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上演约翰·亚当斯的(John Adams)《原子博士》(Doctor Atomic, 2008)时,安排美洲印第安人在舞台上,加入了曼哈顿计划(Manhattan Project)和原子弹的故事,批评当时新墨西哥州洛斯阿拉莫斯的白人殖民对印第安人的不公待遇。


梁雷和多诺万(Matt Donovan)的室内歌剧《温彻斯特》(Inheritance,2018) 在歌剧创作与当今社会问题紧密相关方面做出了特殊的贡献。此合作机会,始于梁雷与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声乐教授苏珊·纳如基(Susan Naruki)在室内歌剧《四首科里多》(Cuatro Corridos, 2014)的合作之后(梁雷做为四位作曲家之一,曾为这部关于墨西哥边境的性贩卖与无证移民之议题的歌剧谱写音乐),苏珊委约他创作一部完整的歌剧。这次委约的主要赞助为“纽约创造基金”(Creative Capital)及“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经过深思熟虑,梁雷向2011年与他一起在美国罗马学院的朋友多诺万(罗马奖文学奖得主)提议为一部歌剧写作剧本。他们两位开始为歌剧探索不同的主题,最后决定根据温彻斯特步枪公司(Winchester Rifle Company)女继承人莎拉·温彻斯特(Sarah Winchester)的传记,并将其与美国枪支暴力历史事件并列来创作一部歌剧的想法。因此,《温彻斯特》(英文原名意为“遗产”)包含两种交叉的涵意:一方面是温彻斯特的物质遗产,另一方面则是枪支暴力留下的社会遗产。

▲枪支暴力场景的描绘(第4场)

故事背景

故事的讲述主要以寡妇、温彻斯特步枪公司继承人莎拉·温彻斯特为中心,她于1881年丈夫去世后,继承了所有财产。而后灵媒建议她前往美国西部,建造一栋房子来平息那些死于温彻斯特步枪之下的灵魂。莎拉搬迁至加州圣何塞(San Jose),并盖了一座迷宫,将自己囚禁在这座工程长达38年的豪宅中。梁雷和多诺万为了了解温彻斯特的过去,分别前往参观温彻斯特的房子。多诺万记录了他和导游、游客的对话,并将参观时听见的谈话内容、温彻斯特的个人历史、英国民谣及其他关于最近枪支暴力事件的资料以拼贴的方式来写作剧本。梁雷的灵感则来自房子的物理结构和设计,以及温彻斯特将数字13作为房内随处可见的建筑动机,例如:楼梯间的梯数、窗户、壁板、扶手、降神会室内排水管的数量等。这种数字的参照并非仅限于房子建筑的设计。据推测,温彻斯特步枪可连续一次射击13发。梁雷甚至推测温彻斯特之所以在豪宅四周栽种雏菊是因为它有13片花瓣!

歌剧由十个场景建构而成,并以莎拉在豪宅生活的内心世界和枪支暴力的外在世界相互交替。第1场由莎拉脑海里听见的序曲开始。第2场着重于莎拉对亡者的赎罪。第3场,突然转为导游在莎拉的注视下带领游客参观房子。这一场的最后,游客们纷纷变为喧闹的鬼魂,并开了一场派对。第4场的“间奏歌曲”以关于猎鸭的民谣(“有个小个子男人”)为特色。第5场回到莎拉的内心世界,她这时已被枪支暴力死伤人数的内疚感所压垮。在莎拉怀旧的儿时记忆(玩数字游戏)后,接续了民谣短暂的回归。第6场的“手电筒之旅”中,男性鬼魂直接向莎拉讲述建筑工人们不眠不休的劳动,他们之后也成了出没在宅内的鬼魂。在第7场,单簧管的“哭腔音调”呼应枪支暴力的世界,并通过放大、缩小报纸文章的投影来展示。第8场带我们回到了莎拉的内心世界,她回忆着过去照料女儿及为她死亡哀悼的日子。当锤击声于第9场响起,莎拉思考着“疯狂”的含义,总结出对枪支暴力“什么都不做”才是“疯狂”。歌剧最后在鬼魂们哼唱的民谣下,莎拉以自然说话的独白讲述关于园丁的花园铲故事(此故事也有枪支暴力的背景)来到尾声。用非线性的方式来叙述故事,一开始或许会令人困惑,但就像解谜一样,分支叙述法可以使观众更加了解事件的来龙去脉。

▲《温彻斯特》首演剧照

音乐设计

▲《温彻斯特》作曲家梁雷排练


关于这部歌剧的创作,梁雷是如何开始的?第一,他的室内乐团包含了13位表演者:羽管键琴、吉他、两支单簧管、小号、两位打击乐者、低音提琴、指挥、莎拉·温彻斯特、两位女鬼魂、一位男鬼魂。第二,作为梁雷作品的典型特征,他安排了一系列乐器的延伸技巧,包含了:用手指在羽管键琴的弦上滑动和手掌压奏、用信用卡在吉他弦上滑奏产生摩擦声、利用低音单簧管的哨口来制造“哭腔”、低音提琴“弓毛泛音”来触发泛音,等等。此外,全体演奏家在不使用真声下 “低语”。第三,梁雷让演奏家们在第3场尾声(鬼魂们的派对)自由的即兴,以及让技艺精湛的低音提琴家马克·卓瑟尔(作曲家曾为他创作《幽光》,2014)在第6场中即兴。最后,梁雷将数字13的象征意涵筑进作品的各层面。除了最后一幕外,每个场景分为三个部分,并经常将乐句的时值细分,使其节奏总和为13。甚至在单簧管 “复音声”的乐句长度里,也包括了以二分音值为基本单位的13组的节奏组织。作为有象征性的姿势动态,梁雷安排羽管键琴演奏者扫动手指,于序曲的结尾处在琴弦上书写中文“枪”字。


在聆赏这部歌剧时,我对梁雷通过声音来引出鲜明画面及联想的多种方式感到惊讶。有时,这些声音能直接模仿舞台上发生的动作(在配乐里,我们称之“米老鼠式移动”),例如,序曲里的重击节奏描摹出温彻斯特豪宅中的持续锤击声(见谱例1)。请注意邦戈鼓的击奏和低音鼓的节奏群组(以八分音符为单位)如何叠加至13。有时候,梁雷创造出一种令人难以忘怀的声响,其重要性最初较为隐晦,随后则会激发观众的想象,从而创造出自己联想出的画面。例如,两支单簧管在第13小节以微分音变化成为重复音。作曲家标注道:“像鸟儿扑扇翅膀,节奏自由”。微分音变化所产生的忧伤氛围影射着莎拉纠结的内心,之后我们才了解这个部分预示着描绘信鸽飞翔的一幕。在这方面,序曲的忧伤音乐令人想起巴托克《蓝胡子公爵的城堡》(Bluebeard’s Castle, 1911)的开场,当中木管那恳求般的三音动机(D#-A-E)预示了早在朱迪丝意识到之前,那些藏在蓝胡子公爵城堡门后的秘密。在这里,管弦乐的动机为在《蓝胡子公爵的城堡》中的超自然力量创造了一种悬念。而在《温彻斯特》的音乐发展中,梁雷则用不同寻常的声音体现神灵世界特殊的含义。


《温彻斯特》中,鬼魂的存在是通过细声低语伴随着莎拉和鬼魂的歌声来被听见的。例如,鬼魂1说出的“如何赎罪?”立即被小号手和吉他手低语应和。尽管几乎听不见,细声低语成了歌剧声景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再一次,邦戈鼓敲击了13下,打击乐手吼出的“5、5、3”相加总和为13。第5场里,当莎拉解释与神灵交会的房间里发生的事时,演奏者则通过他们的乐器吸气、吐气。


在第3场最后,当游客们在莎拉眼前转化为“喧闹的鬼魂”时,我们看到了更多荒谬滑稽的效果。为什么要让鬼魂的存在停留在庄严、冰冷的境界中呢?在由通通鼓、锣、铙钹、大锣演奏的三拍子中的固定低音上,梁雷指示演奏家们自由地即兴。随着倒落的椅子被投影在荧幕上,鬼魂们欢乐地手舞足蹈,在舞台穿梭蹦跳。刺耳喧闹的音乐越来越大声,随后逐渐消逝。最后,演奏家们一声低语“无处可去的门”,莎拉接着说道:“有时我觉得我永远不会失去迷失的欲望。”


第4场由通过单簧管哨口吹奏的哭泣声开始,模仿了人的哭声。这个延伸技巧可追溯梁雷之前的作品《京剧独白》(Peking Opera Soliloquy,1994),乐曲以萨克斯管的哨口独奏开始,令人想起京剧里青衣的恸哭声。奇异的悲痛声调接续到一首简朴、有调性色彩的三拍子民谣 “有个小个子男人”。整首民谣的押韵模式如下所示:


有个小个子男人,他有一把小手枪,

他的子弹材料是铅、铅、铅。

他走到小溪旁,看见一只小野鸭,

子弹射穿它的头、头、头。

他把它带回家,带给他的妻子琼,

并吩咐她生火炊、炊、炊。

为了火烤小鸭,他在小溪旁开抢,

他将去猎取小公鸭、鸭、鸭。


特别有效果的是,梁雷通过“赫米奥拉比例” (译者注:此节奏型“hemiola”是以三拍子划分二拍子的节奏,或以二拍子置于三拍子节奏中,形成重拍位移的交叉效果)反复“铅”(lead)字来强调每个句尾(见谱例2),并使用分节设定重音突出每行以完全相同方式结束的诗句。当鬼魂1演唱旋律时,其他角色通过哼唱来维持源于吉他和羽管键琴和弦的线条。简朴的音乐为莎拉在第5场中回想起儿时玩数字游戏的记忆开了一条道路。民谣的片段在这幕的尾声回归,提醒了我们枪支暴力已成为了看似无害的猎鸭民谣。

 谱例1 单簧管的微分音变化(第1场:序曲):


喧闹的音乐回到第6场。当两位鬼魂在描叙降神会室的特征时,他们以快速、环扣交织“分解旋律”的节奏演唱(译者注:中古世纪时期的复音音乐“分解旋律” hocket,指两个声部的音高或和弦在不同时间点彼此交替或打断)。低音提琴手长段的拨奏和滑奏即兴段落让人想起豪宅建造者的执着不懈。第7场通过20世纪发生枪支暴力的投影图像,将光圈引入了歌剧外的故事领域。在被巧妙称作“沉思枪击”的场景中,飞鸟的投影被校园枪击案的报纸所覆盖,这一刻,梁雷带回了单簧管的哭声(通过吹奏单簧管哨口所产生),并搭配刹车鼓和低音鼓金属锤击声的伴奏(见谱例3)。第二支单簧管反复吹奏双音的下行滑奏,为一种 “叹息动机”(pianto)的标志,此动机可追溯至文艺复兴时期吉拉什·德·魏尔特( Giaches de Wert, 1535-1596)的牧歌。少了说话或歌唱的文字,音乐捕捉了对那些无辜亡者进行哀悼的人们的悲痛。这场最后在锣和通通鼓的持续敲击下结束。


当莎拉在第8场中重温照顾女儿安妮的回忆时,她的痛苦达到了戏剧高点。莎拉将女儿抱在怀里时,她回忆起看见一群飞翔的信鸽,并希望女儿能亲眼见到这不可思议的景象。这是一段富有表情的咏叹调,由羽管键琴的片段滑奏结合吉他的和弦音块来伴奏。当莎拉唱到:“这似乎永远持续下去”,羽管键琴突然以不协和音块插入,仿佛抹去了莎拉的乐观。就在她唱:“像是天空在歌唱,以翅膀群拥飞翔”、最高音A5落在歌词“翅膀”上时,单簧管重叠此音,再度带回了持续颤动的微分音变化,并伴随着投影在荧幕上的飞翔信鸽的动态图像。这种视觉、听觉的同步是歌剧中极具表情的瞬间之一。观众这时了解,信鸽就像是安妮和枪支暴力的受害者,已面临死亡,它们也因为过去欧洲殖民在北美的猎捕而灭绝。莎拉唱着关于最后那只死在辛辛那提动物园的信鸽,因人们不断向笼子乱丢土块,以致它最后无法展翅而停止移动,走向死亡。


当莎拉开始直面她的痛苦,反思“疯狂”所导致的结果,真正的觉悟时刻出现于第9场。随着序曲中喧闹般和锤击声的音乐回归,莎拉带着坚定的信念唱到:


这是守夜祈祷和悲伤之声。疯狂是不被鬼魂所动。

无视亡者,仿佛他们从未活过。

疯狂就像你、你、你:游荡在同样的房间里,

念叨同样的话,日复一日,

忘却了那里的亡者。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疯狂就是在死亡人数增加时,仍然什么也不做。


谱例4中,梁雷将此段歌词搭配尖锐、断裂的旋律线条,并通过邦戈鼓极强力度的敲击给予歌词“你、你、你”的节奏强调。这种三次的反复与谱例4中“铅、铅、铅”的“三比二节奏型”的设计奇特地呼应。这一刻,多诺万将莎拉从温彻斯特豪宅的遗孀身份,转变为反枪支暴力行动主义的发言人。她提醒我们,所有人都和持续不断的枪支暴力相关,并告诉我们真正的“疯狂”就是什么也不做。


尾奏带回第4场中的忧伤民谣,这时莎拉回忆起另一起事件,一位已故的男孩死在自己的枪口下,他的父母决定用这把枪来做成一把用于花园中的铲子。这里的重点是,生命的失去往往伴随着另一个生命的重生。当鬼魂们哼唱着“有个小个子男人”的旋律,莎拉说,因为她感受到了铲子的重量而无言可对。当男中音从Gb悄然地走向C, 两位女高音持续着D与A,音乐走向终止。


谱例2 民谣的设计 (第4场,缩谱):

谱例3 单簧管和打击乐(第7场景):


综上所述,通过将莎拉·温彻斯特的个人历史与枪支暴力的事件和故事交织在一起,多诺万和梁雷创造了一部精彩出色的室内歌剧,从悲剧、诙谐、荒谬、讽刺的视角探讨了枪支暴力的后果。而特别有效果的是在每场结束时所选用的歌词,例如:“13”(序曲)、“我永远不会失去迷失的欲望”(第3场)、“它一直在发生”(第6场)、“重见星光” (第7场)、“死亡的人数在增加”(第8场)、“再也不要”(第9场)。叙事中的多重线性结构亦和受创伤受害者处理记忆的方式相似。凯西·卡如丝(Cathy Caruth)解释到:“创伤是一种反应,对不可预期或无法抗拒的暴力事件、或某些发生在当下无法理解的事件,而之后以闪现、梦魇、或其他反复性的现象回到脑海中。”莎拉没有直接处理创伤的根源,而是躲避在遥远的记忆中,一遍一遍地做着相同的事情。《温彻斯特》的不同场景是衔接折射影像、事件和记忆的道路,这些都是事实,尽管有时荒谬,却既熟悉又真实。在莎拉为死去的女儿悲伤哀悼的场景后,她继续赎罪,就像那持续的锤击声,最后没有失而复得或解决方案,但却在丧亲之痛后得到了情感的宣泄与升华。

▲《温彻斯特》首演剧照

舞台布置

最后,《温彻斯特》的舞台得益于舞美设计(丽吉亚·布顿)、舞台导演(卡拉·康斯尔维奥)和灯光设计(玛丽·艾伦·史蒂文斯)之间的杰出合作。温彻斯特豪宅中的坠落物体、儿时情景、枪支暴力的报纸或是飞翔的信鸽,这些图像的视频投影均丰富了观众对温彻斯特豪宅周围的神秘、莎拉脆弱的内心以及枪支暴力事件的体验。

谱例4 莎拉的“疯狂”咏叹调(第9场):


其中一幕令人难忘的场景出现在序曲中,三位鬼魂站在莎拉身后。莎拉·温彻斯特身着维多利亚式的服装,胸衣上饰有羽毛。她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眺望着豪宅的构建。带着心烦意乱和困惑,莎拉说着凌乱的呓语,“我该如何?”“曾经有段时间……·”“但那是之前……”“我抱紧……”。在她身后徘徊的是三位鬼魂,身穿现代短袖T恤和裤子,面容带着凶恶的神情。灯光投射在鬼魂身上的阴影,给人一种阴间的诡异。三位鬼魂的象征参照了查尔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圣诞颂歌》(A Christmas Carol, 1843)中的“圣诞三精灵”(Three Ghosts of Christmas)。代表过去、现在、未来的精灵让埃比尼泽·斯古基(Ebenezer Scrooge)面对选择,使他悔悟以往吝啬刻薄的生活方式成为更好的人。在《温彻斯特》中,鬼魂的身份较为流动不固定:有时,他们是听命于莎拉的仆人,也有时候,他们作为游客出现在温彻斯特的豪宅里、玩数字的学童或校园枪击案的受害者。男性鬼魂扮演旁白的角色,并和莎拉进行对话。最后,就像是狄更斯的“圣诞三精灵”,我们发现这些鬼魂引导着莎拉走过赎罪和丧亲之哀的路程。

▲《温彻斯特》作曲家梁雷排练


两幕令人印象深刻的枪支暴力图像分别出现在第4和第7场。第4场最后,当女性鬼魂唱着小个子男人猎鸭的民谣时,呈现了一种使用深红色灯光的暴力视觉图像。在这里,当男性鬼魂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枪杀两位将手举起的女性,另外一位女鬼魂则在舞台中央捂着耳朵蜷缩,视觉图像在没有声音的情况下为枪支暴力的恐惧作了诠释。由于民谣本身并无暗示人类被暴力的侵犯,因此目睹这种视觉的演出着实令人震慑。

▲沉思枪击(第7场)


最萦绕人心的拼贴视觉图像则出现在第7场景。在单簧管的“哀鸣”声和打击乐为背景的布幕上,记录枪支暴力引起的死亡事件的报纸,与飞翔信鸽的轮廓相交叠。枪杀事件后人们相互安慰的照片,被放大和缩小,并与忧伤的音乐同步。暗示信鸽被射杀的慢动作,呈现在进、出于画面的报纸镜头旁。而锣的最后一击则与一篇报纸的标题“恐惧”二字同时出现。


最后,第9场“声音工厂(没有人在听)”中开头的快速节奏步伐让我们想起了喜歌剧(opera buffa)室内乐,像是莫扎特《费加罗的婚礼》中著名的第2幕,每个人都在唱,但几乎没有人相互聆听。当莎拉唱“疯狂就是什么也不做”时,女鬼魂们在解释如何组装、拆卸枪支,而男鬼魂则在宣布这几年来新建了多少窗户。作为此段混乱音乐伴奏的呼应,投影图像的速度逐步加快:我们看见倒落的椅子和窗户面板堆叠起来,伴随着投影于舞台一侧的文字碎片。鬼魂和莎拉疯狂地演唱来维持快速的节奏。高潮的瞬间发生在当莎拉说出“再也不要”时,舞台的灯光转为红色,同时透过闪光灯将两把背对的枪支投射在荧幕上。漆黑的舞台上,尾奏中关于花园铲的口语故事,是以非常宁静的语调讲述,而女鬼魂正哼唱着“有一个小个子男人”辛酸的曲调。最后两场中的戏剧性对比有效地强调了莎拉·温彻斯特“公众”与“私人”的双重角色。


《温彻斯特》于2018年10月24日在加州圣地亚哥的康拉德·普莱比斯实验剧场举行了世界首演,是“艺术力量”和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音乐系联合举办的。在上演的第三天,一位持枪歹徒在匹兹堡犹太教堂杀了11人,当时人们聚在一起作安息日的晨间礼拜。当问到这起事件是如何影响当晚的演出时,纳如基回应:“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将这种强烈的情感带入表演中,全体演员也都感同身受”,她说,“这很困难,但似乎是一种试图突破冷漠围墙的呐喊与呼吁”(inheritance-opera.com)。乐评界对第一场演出给予极高的评价:“庄严的演出与完美的演唱”,肯·赫尔曼(Ken Herman)在《圣地亚哥故事》(San Diego Story)写到:“梁雷的抒情风格……证明是给予声乐家和听众的礼物……”詹姆斯·舒特(James Chute)在《新音乐盒子》(New Music Box)中形容此作品:“非同寻常的力量”。


在当前的音乐形势下,新创歌剧很难有多次演出的机会。我希望《温彻斯特》能享有不朽的生命,并让世界各地的观众亲临目睹且毫无疑问,关于枪支暴力之包罗万象的叙事法必然对他们有所触动。

▲沉思枪击(第7场)

参考文献

[1]Caruth, Cathy. Unclaimed Experience: Trauma, Narrative, and History. Baltimor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96.

[2]Liang, Lei. 2018. Inheritance(Trailer). Accessed on June 11, 2019.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MiGzr-Y3qA&feature=youtu.be“Inheritance: A Chamber Opera.”2018. Accessed on June 11,2019. https://www.inheritanceopera.com

[3]Salzer, Eric and Thomas Desi.Seeing the Voice, Hearing the Body. Oxford and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本文原载《人民音乐》2019年第9期)

弥生·宇野·埃夫莱特(Yayoi Uno Everett)音乐学家,任芝加哥依琳诺伊大学音乐系教授

陈以轩 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博士候选人

责任编辑 张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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