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萌哒水獭干了坏事，该怎么办？

今天是世界水獭日。水獭是很多人眼中的萌物，但野生水獭也是淡水生态系统中凶猛的捕猎者。拿中国分布最广的欧亚水獭来说，机敏灵巧的它们，惹起麻烦来也是一把好手。今天我们就来讲讲“干坏事”的水獭和关坝村民的恩怨情仇。

打滚卖萌ing…但人家也是个好猎手

01 二十年后的回归：几家欢喜几家愁

2019年10月，夜幕笼罩了关坝山村，山水和关坝村的小伙伴还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第一届关坝自然文化观察节，关坝流域自然保护中心巡护队员李芯锐的一条消息让大家的微信群炸开了：“拍到了！偷吃我家鹅的就是水猫子（当地人对水獭的俗称）！”之前芯锐发现自家的鹅少了几只，还在河边找到了半具尸体。多年的保护经验让他敏锐地察觉到来客不简单，于是在这具“残尸”旁边安装了两台红外相机。过了两天，红外相机就捕捉到了“肇事者”的身影，一只身形颀长毛皮光亮的小家伙在残尸旁探头探脑，虽然暗夜下照片有点糊，但可以确认是欧亚水獭无疑。

水獭返回享用大鹅时，被红外相机拍了下来

这个消息让大家都为之振奋，时隔近20年关坝村终于又有水獭活动了！

其实欧亚水獭曾经广泛分布于西南山地的山溪河流中，关坝所在的火溪河流域也是它们的家园。据李芯锐回忆，上个世纪80年代都还经常看到“水猫子”在河道中出没，但是由于盗猎猖獗，不计后果的毒、炸、电鱼，以及上游水电站修建导致来水减少，鱼类种群缩减，到2000年前后，水獭逐渐销声匿迹了。

2009年在山水的支持下，关坝村开始自然保护行动，成立了巡护队、推动发展中蜂养殖等环境友好产业。2014年之后，又开始在关坝沟的山溪河流中放流石爬鮡和齐口裂腹鱼这些本土鱼类，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加强了河道管理，如定期巡护、夜间安排人轮流守鱼、在河道两边树立警示标语、给积极举报违法捕捞的村民奖励。终于在2017年，关坝村的河道出现了新生的鱼苗。而随着河道恢复生机，水獭也回来了。

通过加强管理，关坝沟的河道逐渐恢复了生机 摄影/李荣田

然而，水獭回归带来的不只有喜悦，也有麻烦：回到关坝的几只水獭，把捕猎目标对准了关坝村民的家禽和鱼塘。李芯锐最早拍到水獭就是因为自家丢了鹅，据芯锐妈妈回忆，2020年有段时间自家的鸡少了很多，有一天中午她在河边打扫鸡圈的时候，恰巧看到水獭在桥洞下抓着鸡大快朵颐，算是“獭赃俱获”。李芯锐粗略估计，水獭回到关坝后他们家总共丢了3只鹅，11只鸡。

被水獭大快朵颐的家禽

而水獭给村民罗向平家造成的损失，则堪称惨重。年近五旬的罗向平是土生土长的关坝人，作为爬山高手的他之前也是关坝巡护队的队员，大家都尊称他“罗叔”。罗向平家就住在关坝沟旁，他从2016年开始引河水修建垂钓休闲用的鱼塘，并建起民宿搞旅游。罗叔鱼塘里投放的肥美草鱼显然比河道里不足巴掌长的石爬鮡更吸引水獭，从19年初，到罗叔家鱼塘钓鱼的人就很少能有收获，而鱼塘边却总有铺洒的鱼鳞，罗向平一开始还有些莫名奇妙，而随着水獭回归关坝的消息确认，肇事罪魁的身份也被锁定在它们身上——布设在鱼塘周围的红外相机经常能拍到水獭进进出出。后来几只水獭干脆拿鱼塘做了食堂，罗叔每投放一次鱼不出几天就被水獭肆掠一空，前后大约有500斤鱼成为了水獭的食物，让罗向平损失了约4000元。因为水獭神出鬼没防不胜防，他又气又急，直接找到关坝保护中心负责人孟吉：“你们还管不管，水猫子把我鱼塘的鱼都吃完了哈，这个损失找哪个？”

嘿，我又来了，这塘里的鱼可好啊~

02 回归的水獭，把人兽冲突带到聚光灯下

虽然新版《野生动物保护法》提出“…野生动物，造成人员伤亡、农作物或者其他财产损失的，由当地人民政府给予补偿。”但截止目前在许多地方补偿并没有得到全面的落实。

在关坝村，由平武县人民政府为全县养蜂户购买了商业保险，用以补偿黑熊破坏蜂箱这一相对主要的野生动物肇事情况；虽然这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肇事带来的冲突压力，但覆盖范围有限，像水獭偷鱼这样的情况，并不在赔偿之列；而且申请流程复杂，审核严格，好多老百姓申请中遇到问题，都选择不了了之。

面对罗向平的抱怨，关坝保护中心觉得不该让村民平白无故地蒙受这么大的损失，但又深感水獭回归的不易，希望能让它们在关坝留下来；大伙儿商议之下，咬着牙从保护中心本就紧张的经费中挤了1000多元出来，买了100多斤鱼投到罗叔的鱼塘里；但是没过多久，这些鱼就又被水獭扫荡一空了。

罗向平家鱼塘边上，被水獭吃掉一半的鱼

在水獭的持续袭扰下罗叔家鱼塘的生意难以为继，只能四处求告；关坝保护中心自己也无多余财力进行补偿，又因为巡护、监测等日常事务繁忙没有再多的精力跟进这件事，孟吉只能劝说罗叔，水獭也许会成为你家民宿的特色，至于损失，保护中心后面再想办法。因为一直没再有实质进展，罗向平多次上报无果后也悻悻地不再来找了。

就在水獭肆无忌惮地扫荡关坝老乡家的鸡鸭鱼的同时，村里又一连发生了黑熊破坏蜂箱、鹞子（雀鹰）抓鸡、野猪破坏庄稼、黄鼠狼吃鸡等野生动物肇事情况。原本这类情况一直时有发生，但是由于频率不高，老乡们还能勉强接受。而水獭作为明星物种回归关坝，带来的损失又格外显著，一下子把人兽冲突的问题带入了聚光灯下，大家对损失问题敏感起来，纷纷找到保护中心“要说法”：“你说，我都不进山整这些动物了，他们为啥子还要来整我们？”“你们保护工作搞的啥子，动物都管不住！”甚至有人扬言：“你们管不管这个事情，你们不管我就管了哈，有些事情就不好说了！”一时间，关坝沟流域自然保护中心站在了风口浪尖。多年来开展的生态保护工作受到村民的质疑，作为保护中心理事长的孟吉又焦急又无奈。

即使关坝的蜂箱都装上了铁栅栏，也无法完全阻止黑熊

03 水獭基金，接地气的解决方案？

2020年1月，在关坝村村委、关坝沟流域自然保护中心和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的年度工作计划会上，大家对野生动物肇事现象进行了热烈讨论。孟吉坦言道：“2019年关坝中心确实对老百姓抱怨的野生动物肇事这些问题不够重视，该做的工作没有做好，好多老百姓也都不理解”。

“除了商业保险，到底还有没有更加小额、更加接地气的缓解人兽冲突的方法？”，李芯锐在会议上提出了疑问。山水分享了在三江源、雅江的做法——由当地社区自己成立野生动物肇事补偿基金，自主讨论制定补偿制度并对基金进行运营管理，对一些商业保险无法覆盖的情况进行一定程度的补偿，缓解人兽冲突问题。大家听了介绍后，都觉得应当在关坝村建立水獭肇事专项补偿基金。

大家对野生动物肇事现象进行热烈讨论 摄影/戚耀丹

“必须要先有钱，不能给老百姓开空头支票！”大家都觉得建立基金首先要解决钱的问题，否则无法兑现补偿承诺。2020年孟吉下了很大功夫在筹措资金上，花了大半年的时间连续做了两个项目申请，可惜由于方向不太对口都没有成功。幸而在保护组织“荒野新疆”的帮助下，关坝对接到成都冰与墨白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两位创始人——冰棍和冰块——他们决定将新开发的熊猫抱枕文创产品2020年全部收益的10%拿出来支持关坝水獭基金。与此同时，山水也承诺会提供一些资金来支持水獭的监测和基金的运行。

在筹措资金的同时，大家也多次对基金管理办法进行了讨论，并很快对补偿的标准和流程都达成了一致：由关坝保护中心勘察水獭肇事现场，一旦认定则按市场价的60%赔偿村民损失的家禽或鱼，如果家禽或鱼没有被有效的看管，可适当调低赔偿比例。但是对于赔偿是否覆盖之前的肇事损失，大家产生了分歧：村书记乔良认为资金本就有限，因此不宜追溯补偿；关坝保护中心的孟吉等则感到老百姓情绪很大，需要“吃颗胡椒顺口气”，尽快弥合野生动物肇事问题所冲击到的保护裂隙。最后，受限于资金都还没有落实到账，孟吉和他的团队决定先在村内发布水獭肇事补偿基金的管理办法，并在运行的过程中总结经验，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内容。

与此同时，为了弄清楚关坝村水獭的情况，在山水的支持下，关坝保护中心开展了针对水獭的红外相机监测，不过在关坝沟河道安放的5台红外相机一直没有拍到水獭的影像，反倒是放在罗向平家鱼塘边的两台不时记录到水獭出没。

装在罗向平鱼塘边的红外相机，不时能拍到水獭活动

2020年9月，关坝村委和关坝流域保护中心终于在村里的告示栏上，贴出了共同发布的《关坝村水獭肇事补偿基金管理办法》；孟吉以为这一次可以让老百姓看到保护中心的态度和努力了，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然而大家的反应却和他的预想大不相同。

2021年初，罗向平家最后一条大鱼消失了，鱼塘边儿上发现了水獭的粪便，这几乎成为这附近人尽皆知的事情，罗叔却没有上报给保护中心，他跟别人说：“说了有啥用，就像是乞丐在要他们的钱一样，他们之前的都不补偿，现在难道还给你补偿？”。实际上管理办法的出台并没有获得群众的认可。

孟吉和他的团队知道这个事情后很苦恼，大家坐下来回溯2020年的工作，孟吉和他的团队意识到，之前太过专注于筹措资金这样的内部准备，缺少和村民的沟通，老百姓看不到这件事的实质性进展；再加上之前的损失不能得到补偿，后面的资金也尚未到账，很容易让大家觉得所谓的《管理办法》就是一纸空文。

村民在阅读《关坝村水獭肇事补偿基金管理办法》

04 不是结尾的结尾

“必须要先开展工作，不能等着钱才干事情”当关坝沟流域自然保护中心管理团队意识到这一点后，立即调整了工作思路。2021年3月，保护中心的孟吉、杜勇和高明斌3人，沿着关坝沟河道挨家挨户进行水獭基金的宣传，一方面告诉村民以后遇到水獭吃鸡鸭鱼要上报给保护中心，可以得到一定的补偿，一方面也进一步了解一下情况，并听听大家的反馈。这一趟下来，尽管有些老人还是不理解，甚至说：“水猫子来了就硇了（毒死）！”让孟吉意识到保护工作艰难，与此同时也有所收获，至少大家看到了保护中心的工作，愿意真心实意地来沟通这件事了。孟吉和他的团队还对关坝村所有老百姓上报的野生动物肇事案件进行整理、登记，为后续可能的赔偿做好准备。

保护中心对村民进行水獭基金的宣传

4月中旬，成都冰与墨白文化传媒有限公司2020年的返款也拨付给保护中心了。考虑到目前资金也不多，而今年水獭肇事相对少了一些，前期受水獭影响的罗向平和李芯锐家损失较大，保护中心认为有必要利用基金对他们进行补偿。他们一起到罗向平、李芯锐家沟通补偿方案。尽管罗向平认为补偿额度太少了，但是他也坦言，还是很欣慰自家的事情终于有人来管了，甚至决定要在新修建的房屋中设计一个水獭主题元素的房间。保护中心也在考虑明年将水獭基金的赔偿范围扩大到鹞子（雀鹰）、黄鼠狼吃鸡等情况，而平武县林业局也在准备扩大野生动物肇事商业保险的补偿范围，这无疑是一种双重保障。

关坝村的水獭肇事补偿基金管理办法经过一番波折，终于到了能够落地实施的阶段。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水獭和鱼类如何实现长期监测和保护、其他野生动物肇事该如何处理、以及如何保持村民的保护热情等问题依然严峻。这也是一个保护躲不开的问题，动物回来了，人该怎么办？在动物保护的一线社区，很多时候人和动物的相处远远达不到和谐，我们依然有很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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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李彦知、何海燕

编辑/邸皓

排版/王善玮、陈泰龙

文中照片除标注外均由关坝自然保护中心提供

*本文来自山水自然保护中心，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和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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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李彦知

大熊猫和森林保护团队研修生，在山水学习社区保护工作。希望一直走在自然保护的前线。

何海燕

大熊猫与森林保护团队成员，喜欢社区工作，对社区资源可持续利用和管理、社区生计发展有着浓厚的兴趣。

项目介绍

大熊猫国家公园建设项目

2020年，大熊猫国家公园管理局和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签订战略合作协议，并在四川、甘肃、陕西三省的大熊猫栖息地原有工作基础上，进一步开展“大熊猫国家公园建设“的工作。围绕生物多样性保护和修复，社区可持续发展、体制机制研究、生态体验和自然教育、科学志愿者、疫源疫病研究与防疫等方面，提升大熊猫栖息地管理的有效性，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共同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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