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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学札记 | 比利时光,连载八

邵斌,一位长在江南的青年语言文化学者,在比利时鲁汶大学访学期间,且行且思,且思且吟,积稿而成一部二十余万字的文化随笔集,全书图文并茂,取名《比利时光》,于2015年3月在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出版。
这里推出的《比利时光》系列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比利时光:城市和大学”,这一部分向大家介绍访学的申请过程、寻找住宿的经历,鲁汶城、鲁汶大学以及作者所在的研究所的人、物、事。第二部分是“比利时光:语言与文化”,包括比利时的语言、各种由异国语言生发的趣事以及中比两国在历史上的文化交流。第三部分是“比利时光欧陆风”,这一部分作者行走在欧陆大地,边走边看,写下对欧洲其他城市,如巴黎、柏林、布达佩斯等城市的观感与体悟。
万千欧陆风景、风情以及风雅都被作者一一捕捉,异国的岁月在《比利时光》中被浓缩成一颗巧克力、一杯啤酒,供大家欣赏和品咂。


八、读书郎与怀仁厅
鲁汶市政厅边上有一座标记性雕像,学名叫Fons Spatientiae,名字太长,此地的人喜欢亲切地叫他小名Fonske,这是个佛兰芒语里常见的名字,更亲切点,还可以叫他“阿福”(Alfons)呢。事实上,Fons Spatientiae是拉丁语中“智慧之泉”(fountain of wisdom)的含义。只见阿福右手持罐,高举头顶,罐中有水汩汩流出,浇在头顶,左手则捧着一本书,放置胸前,两眼紧盯着书。鲁汶是大学城,此雕像为1975年鲁汶大学550年校庆时所立,故阿福寓意为鲁汶学生。鲁汶同时又为一啤酒城,是世界第一大啤酒公司英博啤酒总部所在地,所产Stella Artois啤酒蜚声中外,故为学者眼中的智慧泉水,在老百姓看来则是头浇啤酒嘴边尝。《鲁汶:市镇与学袍》一书对Fonske是这么介绍的:“If the beer is out of the can,/then wisdom is in the man”.
我试着将其译为:
“头顶一杯啤,脑中有灵气”,或是“啤酒一打开,智慧灌进来”。


有趣的是,智慧之泉从脑中流过之寓意颇像汉语的“醍醐灌顶”,这一佛教用语表示灌输智慧,使人彻底觉悟。因此,从中国人的角度来看,不妨把这罐子里流出来的东西看作是“醍醐”。读书除了记忆外,还需领悟,“醍醐灌顶”式的启发必不可少。当然,如果照着读音理解成“提壶灌顶”也是非常形象。唯一不合适的是理解成“水”,因为“脑子进水”可不是好事哦!
就像是布鲁塞尔的尿尿小童经常更换衣服一样,鲁汶的读书郎“阿福”,也是经常根据鲁汶举行的不同活动而穿不同的衣服。这个读书郎是个男孩,不过鲁汶也有女学生雕像。和阿福遥遥相对的,是在旁边Naamsestraat街上的Renée“丽丽”雕像,该雕像建于1997年。一个女孩,斜靠在栏杆上,读着一本书,上刻“Loveniers Armand”字样,不过这并非书名,而是该雕刻家的名字。Renée的雕像设在 Atrecht college附近,这是鲁汶大学第一个向女性提供文凭的学院。雕像Renée是根据鲁汶荣誉市民 René Depret(1914—2001)的名字命名,她是鲁汶城市各类文化活动的推动人。


阿福有丽丽相伴,也是挺幸福的。给他们写首打油诗吧:
     诗书一卷酒一壶,
     醍醐灌顶小阿福。
     教堂钟声虽悦耳,
     相比丽丽总不如。 说到Atrecht college,这是鲁汶一个古老的学院,建于1508年,是法国阿拉斯城(荷兰语为Atrecht,法语则是Arras)的主教 Nicolaus Ruterius建的学院。中世纪以来,鲁汶很多学院以地为名,由来自该城或该国的赞助者所建,供他们的子弟在鲁汶求学所住,比如“美国学院”、“爱尔兰学院”、“安特卫普学院”等,不过此类学院如今已不再具有组织教学科研之功能,而服务于大学的各个教学或研究部门。阿拉斯学院之所以特别,是因为这是鲁汶大学第一个招收女学生的学院,而且在1921至1977年的半个世纪里,此院辟为女生宿舍之用。院子里有一棵大槐树,栽自18世纪,至今已有两三百年,此树曾被称为“伤心树”(the tree of sorrow)。因为当时学校规定女生晚7点之后就得回宿舍,大门将关闭。因此槐树下是男女生依依惜别之地,可以想见,在那棵老树下,曾有多少依依不舍,多少行行离别,多少墙头马上,多少十八相送的故事在发生、在回旋。又有多少女孩在大槐树下投下了幽怨,在高墙内唱响了青春之歌,或在漫漫长夜里酝酿无声的呐喊。
阿拉斯学院如今的功能是作为大学的国际办所在地。它的庭院里居然是一个刻着龙纹的天象仪模型,旁边有一厅,起名“怀仁厅”。原来是纪念300多年前来华的基督传教士南怀仁(Ferdin and Verbiest,1623—1688)的。1988年,在南怀仁逝世300周年之际,中国政府向鲁汶大学赠送了天象仪模型。1640年,17岁的他推开鲁汶大学厚重的大门,走进了艺术学院。1658年,35岁的他推开紫禁城的城门,走进了康熙帝的世界。此后三十年,他一直致力于传播西方的文明与科学,曾任清廷的钦天监,直至1688年终老于北京。历史画卷在怀仁厅前缓缓打开。基督传教士对中西文化交流的贡献远远超出了我们当前的评价。我来之前,并不知道鲁汶早在300多年前就和中国有了交集。
怀仁厅的布置如同中国式的厅堂。正中挂着的是一张中国地图,两边是对联,上写:“诗书千载经纶事,松竹四时潇洒心”。书架上有一些成套书籍,比如荷兰语的《天主教在北京》等。有一排位,上写:至圣先师孔子之神位。基督教进入中国后,和儒教发生了一些交融,利玛窦和南怀仁对孔子也较为尊崇。墙上还悬挂着一幅画,上书“天堂要略”四字,从其题字来看“九七相伯”,应是复旦大学创始人马相伯所书。另有一幅书法碑拓长卷,上书《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它刻于唐德宗建中二年,即公元781年,由波斯人景净述事,吕秀严书写,吕秀严的身份是“朝议郎前行台州司士参军”。该碑文在明天启三年,即1623年出土,恰逢在华传教士卫匡国当时在西安,于是将其译成拉丁文寄往欧洲。卫匡国最后终老于杭州,该碑文又由在浙江台州为官的吕秀严书写,由此可窥浙江和基督教的关联。
另一有趣的发现则是,陈列柜里有一张陆徵祥的照片,还有一本厚厚的家谱:陆氏葑门支谱。陆徵祥在五四运动前曾任外交总长,代表袁世凯政府与日本签订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而在1919年巴黎和会上则拒绝在割让山东半岛的条约上签字。然而即便如此,《二十一条》仍使他背负骂名。他的比利时籍妻子于1926年去世,陆徵祥即以守丧名义辞去公职,送夫人灵柩回布鲁塞尔移葬。数日后,便到圣安德修道院参加圣神降临节,之后成为该院修士。二战期间,他还主编《益世报海外通讯》,向欧洲宣传中国的抗战情况,呼吁世界人民支持中国的抗日战争。据报道,1949年他病重期间,修道院的院长南文主教去看望他,对他说:“中国占去了你一半的心。”他无力说话,却伸出三根手指。主教明白了说:“中国占去了你四分之三的心。”之后陆微笑着闭上了眼睛。《陆氏葑门支谱》共12册,出版于1888年。漂泊异乡,远离凡尘,却又家谱随身,可见有些东西一直在他心里揣着,始终难以释怀。
有些人来了,就再也没有回去,比如南怀仁;有些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比如陆徵祥;此时此刻驻足在怀仁厅前的又有谁呢?我们不得而知。不变的唯有两件事:阿福和丽丽,隔街相望,永不厌倦;阿拉斯学院高墙里那棵伤心树啊,绿了一年又一年。
往期回顾

访学札记 | 比利时光,连载一——结缘鲁汶
访学札记 | 比利时光,连载二——住在艾晗堡
访学札记 | 比利时光,连载三——市镇与学袍
访学札记 | 比利时光,连载四——大学小史
访学札记 | 比利时光,连载五——老鲁汶 VS. 新鲁汶往期回顾
访学札记 | 比利时光,连载六——图书馆的涅槃
访学札记 | 比利时光,连载七——图腾和钟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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