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小说：冰冻的卵子（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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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王婷婷

编辑｜渡十娘  

第十五章

小美打电话说她二舅妈想去安贞医院拔牙，让他给主治医生打个招呼，多用点心，最好一次给治好了。宋启信说，这种普通的拔牙补牙，医生对熟人和陌生人会一视同仁的，没必要不认真，现在医院里病人投诉就扣医生奖金，平白无故的不会不好好看病。

小美就说，那不一样，打过招呼和不打招呼效果不一样，你不懂，没熟人谁敢看病，现在的人多坏啊。宋启信说，我成天看病，基本上都是陌生人，我就没不认真过，打过招呼的病人，我也就是多说两句话客气一下，何必去欠那个人情，要是大病我去打个招呼，其实也是让病人得到心理安慰。

那边就有点急了，说你这个人怎么那么迂腐？打不打招呼，就是不一样，你不是病人你不懂。还有，你去打个招呼我才有面子，家里人都知道我认识个医生，还是博士，他们才愿意去你们医院看病，北京那么多医院，七拐八拐什么医生都能找得到，人家看得起你才去你们医院的。你咋就不懂事呢？你们外地人不讲究，我们北京人要面子。

宋启信被一顿数落，根本没有回嘴的机会，眼看着越说越错，他只能“好，好，好”，小美又教导了几句做人做事的方针，表明自己家亲戚去你们医院看病那是给了你们好大的面子知道不，宋启信没吭声，对方见好就收，话题一转，说最近酷暑，你多喝水，多吃点西瓜。外面空气不好，晚上别出去跑步。

既然说了“好”，宋启信只能去口腔科那边看看哪个医生脸熟，还没走到，拐角遇到师兄，被他拉到角落里说了几句闲话，他打听口腔科都有谁，师兄坏笑：“是不是给女朋友家里人问？上次你女朋友的小婶儿来，给我老婆气的够呛。回家说你女朋友的小婶儿死活不肯用阴道棒检查，解释半天也不肯，说难受，还说医院流氓，B超都是肚皮外面看，故意搞个棒子塞里面，是想干嘛？我老婆问她几个孩子，她说俩，都是顺产生的。孩子都生俩了，阴道里塞进去一根细细的棒子很难受吗？我去，特妈的中年妇女装起纯情来太搞笑了吧。要不是你带过去的人，我老婆那张嘴你还不知道，能把人说的想抽自己。她忍住没说，回家对着我一通数落，说要不是你师弟带过去的人，我他妈的根本不搭理她。我可替你承受了一次暴风骤雨啊，这个算你欠我的。”

宋启信转头就回去了，给小美回复一句：“口腔科我没熟人。要不你们换个医院吧。”

晚上下班后，收到回复：“好的。没事。谢谢你。”

给他们家找过三次熟人了，只有这次没帮忙还落一句“谢谢”，他已经做好思想准备被小美教育一番，等到句“没事”。宋启信有点内疚，觉得自己或许是多心了，人家没把自己当外人，他们就是过于谨慎，愿意等到有熟人才看病，心情可以理解，北京人说话都那副不容置疑的样子，地域差异和文化差异吧。

宋启信觉得有必要谨慎，仅回复了一个笑脸。

过了两天，小美带着个人来他科室找他，说二舅妈害怕，她只能请假陪她过来，就麻烦他跟着过去打声招呼就行了，他们已经挂了号。

科室里还有病人，宋启信不能说什么，先打发走了病人，给外面的护士交代一句，带着她们俩小跑去五楼，先进科室，值班主治大夫他不认识，厚着脸皮说他是谁，一会儿有个病人叫什么，麻烦关照一下。值班大夫正拿着锤子要给病人拔智齿，抬起头来听他说完，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下巴一抬，示意他把挂号单放在桌子上，白他一眼，拿了一把钳子，噗地发了个狠，没撬起来，看他还没走，又狠狠撬一下，一股血呼地冒了出来，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不好意思喊，死死攥着自己的裤子。宋启信连忙弯弯腰，嘴里说着“谢谢谢谢，有情后补”，跟跪安的太监似的倒退着疾步出了办公室。小美领着她二舅妈眼巴巴地等在治疗室外面，看到他出来，脸上绽放出笑容，小美是矜持的赞许的笑，二舅妈是得意的满意的笑，鸿恩浩荡地冲着他一挥手：“小宋，你回去忙吧。”

宋启信的整个一天都不好了，他烦躁、易怒，连科室外面的值班护士都看出来了，趁着人少，把他的保温杯里放了一袋自己私家专用的三泡台，去冲了一杯热水，轻轻放在他面前说：“我给你泡了点东西，你记着喝啊。”

下班后他才有空喝水，枸杞大枣在保温杯里闷透了闷软了，甜丝丝的味道随着热气袅袅飘出来，他的心里柔软了一点。张护士已婚已育，关心自己科室的医生，慷慨解囊给他分享了三泡台，可没良心的宋医生想起的却是赵芸。这个保温杯是赵芸送给他的。银光闪闪的雕花内胆外面一层玻璃，内芯也是纯银，他好几个月不舍得泡茶，后来狠狠心，也只是泡些枸杞大枣桂圆之类不至于有茶垢的那种香甜的补品。他有时候会一边喝一边默默念一次赵芸这个礼物真心好。

张护士幸亏不是宋医生肚子里的蛔虫，要不，宁可扔掉也不给他喝。或许已经有幸福家庭的张护士并不需要他领这份情，就像很多人的美意，美好的是自己。

宋医生并不惭愧自己早早就加入了保温杯泡枸杞的行列，他从不浪费任何一个东西，何况这么高级的物品。

他错了吗？

一个人享受了整个家庭的供养才得到受教育的机会和体面的工作，难道他转眼就抛弃家人只顾自己的未来，只要自己的小家庭好才对吗？如果姐姐们的条件不需要他资助，他自然不会非要偿还，明明知道少了他的资助，孩子们未必有信心继续求学，姐姐们不一定会支持孩子们去读大学。尤其在大学生还没深圳工厂女人赚钱多的时代，这是他的执念，他希望外甥女们拥有别人夺不走的知识和头脑，能够抵抗年老体弱的智力条件，可以安身立命的能力，就像姐姐们牺牲了自己让他读书时，一心只要他好的心情是一样的。

不同的是，他只是少花钱，晚婚，并没有牺牲自己的人生。

城市里的女孩子真自私啊。但自私是人类的基因，也是她们的人权，她们有权利维护自己的利益。

而他，作为一个凤凰男，不去祸害女人总可以了吧。

宋启信突然想到，小美在朋友圈转发这篇文章，可能是给他看的。明明知道他是凤凰男，干嘛非要和他试试？坚决不找不就好了吗？

发这篇文章，她也是用心良苦吧，希望他这个凤凰男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本着不放弃的原则。就像她二舅妈挥手的那个动作，皇恩浩荡，自己还不知道谢恩，不就是李亚平吗？

好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不是什么淑女，我也不是君子，咱们互害了。

正要关了手机洗漱睡觉，跳出来一条信息：“你睡了吗？”

宋启信看看时间，十点十分，这个点儿睡觉不算说谎吧。他没回复，心里赞叹了一下微信团队，太贴心了，如果是QQ信息，自己读没读过对面会有显示，假装没看到，避免了多少麻烦？那个团队里一定有凤凰IT男。

作为一个有文化的85后，不回复信息这种行为实在不好，他决定明天上班前回一句：“昨晚睡了，刚刚看到。”

就这么决定了，真的应该关手机睡觉了，没想到赵芸也发一句：“你睡了吗？”

宋启信想了几秒，回：“还没睡呢。才10点多。”

赵芸跟他说，想趁着暑假前不那么忙的时候回老家一周，知道现在快递方便，也不用捎带东西什么的，就是给他说一声。

他对赵芸比他自由的工作性质表达了一番羡慕，说你回家一定吃一下咱们那边的土匪鱼，记得拍个照，点评一下北京这一家好吃还是老家的好吃。

赵芸发过来几个狂笑的表情包，说你还惦记这个事呢，要不然我回去吃两次，偷一下秘方，我试着做几次，要是成功了我做完快递给你。

“这么麻烦，我直接去你家等着吃刚出锅的不就行了。”发出去这句话，宋启信觉得不妥，手忙脚乱地又撤回来。心跳都加速了，不知道赵芸有没有看到。

赵芸在被窝里捧着手机玩微信，自然看到了，又被撤回，她觉得好笑，一会儿又笑不出来了。

宋启信这种不会打蛇随声上的男人真的稀有。一般都是已婚男人对待他完全没性兴趣的女人或者真的对雌性失去兴致的时候。论迹不论心，男人的这种绅士品格不管思想根源如何，行为上能够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赵芸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男朋友，网上聊天，一句跟着一句，一点一点进攻，稍微假以辞色就不见外，她不过是脸皮薄，也是轻信人请他去家里坐一下，他就以为暗示他可以上床，甚至住进来。或许他不在乎是否以为，反正他就要那么以为以达到目的。

宋启信和她在她家附近见过面，没说要送她到家这种话，那让她紧张的心情放松了很多。她吃过一次亏，再也不会随便邀请男人去自己家里坐了，那种古老的乡村礼仪在大城市代表了另外一种涵义，一种投怀送抱的暗示。

而一个正人君子也要避免去单身女人的家里，瓜田李下的，懂得避嫌是一种美德。

赵芸在心里把自己认识的单身女孩儿都过了一遍，觉得哪个都配不上他。不是经济地位方面的门当户对，而是精神品质的匹配。

郭睿总说反正这颗白菜早晚得被人拱了，自己去拱好过便宜了别人。赵芸从来没动过哪个心思。她觉得自己不配。学历不配，人家以结婚为目的就谈过一次恋爱，而自己前后有过三个男人，配不上他的单纯干净。人家是体制内的医生，自己是私企里朝不保夕的员工，随时失业，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岗，地位不匹配。

有这样一个同学，脸上已经够有光了，别再痴心妄想了。一个人有什么不好？不吃别人家米，不看别人的脸。

宋启信临睡前和赵芸聊了几句心情好了点。但他还是很庸俗地替赵芸表示了点遗憾，女人啊，没点傲气不行，有点傲气容易孤寡，人生自古难两全。哎。她要是肯将就一下，兴许就嫁出去了。

虽然结婚不等于幸福，就跟来北京都要吃过烤鸭，否则那人生别提多失败了，好不好吃另说，没吃过不行。

宋医生不知道赵芸也在心里替他叹气。虽说能找个拆迁大户，这辈子可以躺倒，再不需要奋斗，子孙后代的基本保障也有了。当没有这些选择的时候，别说五套房子需要献身，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是为一套房子献身的机会。他的未来和肉身老值钱了。但是，这些唾手可得的时候，灵魂就出来找事儿了，还想要灵魂伴侣，能说得来，喜欢，甚至爱情。

理是这么个理儿，可是想想投胎一次，苦读十几年，到头来为了几套房子被老婆一辈子压着，种马似的当传宗接代的工具人，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得到了金钱就能幸福吗？会快乐吗？

如果宋启信是个一个毫无灵魂的人倒好办了，态度好点，温顺点，当个万事不操心的上门女婿，只要老婆家里的钱早晚会是自己的或者自己儿女的就能乐呵呵过日子，那也算是求仁得仁吧。

郭云龙说给倪承翰一周时间考虑，他觉得这一周比一年还长，也比一天都短。最后一天，他到底还是软了，给郭云龙打了个电话，问能不能见面谈谈具体事项。

真的把这句话说出口，他浑身的不自在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憧憬，一个四十几岁的老男人了，忍不住憧憬总监干个两年，瞅机会再往上走一步？或者是开辟一个新公司给他做？

一切都有可能，这些年信息产业闷声发大财，悄咪咪地变成了由地产商大佬们腾出位置来的大鳄。高科技产业五年赚的钱比传统行业五十年都多，不差钱的行业，只要有几项核心技术，那就是天高任鸟飞。

倪承翰这几天做了很多功课，搜集了所有能够搜集到的资料。他越看越激动，担心自己身份尴尬的纠结不知不觉减弱许多。他安慰自己：我一个男人我怕什么？他们家女儿生了我的儿子要是不怕人知道，我出个轨私生个娃有什么。

他猜想，郭家人不会让人知道他是郭家外孙生父这个秘密，但实际上又等于变相认了他这个父亲。儿子有了，岳父这个大靠山有了，郭睿竟然是他的贵人，他怎么早没看出来？

他洗漱的时候仔细地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颜值还在线，身材也还挺拔，气质拿得出手，公司好些女同事说他帅，小姑娘们喜欢仰着脖子崇拜地看他。郭睿那么骄傲的公主看上他，他不必觉得靠野生老丈人才得到那个职位，而是野生老丈人需要他去帮忙。

脑子里正想着野生老丈人，他的正牌丈母娘电话进来了，接起电话就一叠声喊：“承翰，承翰，你和丽丽怎么了？你们俩闹什么别扭了？你给妈说说，妈去劝丽丽。”

倪承翰奇怪地答：“没事儿啊。挺好的。妈，您不用担心，我们俩什么事儿都没有。”

“没事丽丽跑回家来，进门就哭？也不说什么事。你不知道吗？”

“丽丽回家了？什么时候回家的？”

倪承翰那天去婴儿房里睡的，第二天太忙了，他着急处理手头的事，做好如果要离职的准备，忙的晕头转向，忘了哄老婆。晚上有个饭局，几个人边喝酒边谈事，到家已经12点多了，他觉得自己一身酒气不便再去自讨没趣，又去了婴儿房里睡。

包丽丽第一天晚上哭到半夜，也没人知道，只好睡了。睡到中午起床，公婆出去了，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也没给她做饭，她还在生气，在冰箱里找了点面包喝了杯牛奶。晚上，公婆关着厨房门一起做饭，她独自坐在客厅里发呆。吃饭的时候，三个人谁都不讲话，都低着头只看着自己的饭碗，包丽丽吃了个寂寞，也吃了个没意思，胡乱扒拉了一碗饭，推开碗就回了卧室。

倪老太太在她身后气得眼睛喷火，倪老先生默默地拍拍她的背，小声劝她：“吃饭吧。咱不跟她一般见识。”

倪承翰回到家的时候，包丽丽正在卧室里看手机，听到他径直去了婴儿房，等了好久好久一点声音也没有，耐不住好奇出去看看，房门紧闭，客厅里的灯都关了，人家不但不道歉，还杠上了。

这一晚，包丽丽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吃了两粒安眠药还是睡不着，只是头晕，她越想越生气，订了一大早的机票，半夜三更在房间里丁零当啷地收拾行李。深夜静怡，她闹出来的动静格外响，依然没有人过来安慰她。

第二天，她起床后，公婆又出门晨练了，他们通常锻炼完了直接去买菜，到家基本上中午了，她在家里没事干，就不给她新做，总是热点剩菜剩饭，吃点菜市场买回来的饼啊凉菜啊或者什么地摊上的小吃什么的，只有晚饭他们儿子可能回家吃饭，才会认真做几个菜。

包丽丽本来还想着如果公婆过来哄哄她，她说说自己的委屈，再悄悄退掉机票，这件事就算了。可公婆照样去锻炼身体，他们那么爱惜自己，想活到一百岁吗？还要活三十年的话，自己也七十多了，这辈子都要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他们烦不烦啊？自己有家干嘛不回去？儿媳妇是外人，老住在这里让别人难受，自己不知道吗？

她越想越生气，手机上叫了个车子，拿着行李箱就走了。

倪承翰爸妈回来，看她的房门关着，以为她还在闹脾气，懒得搭理她，随便吃了点午饭就去午睡了。午睡完出去溜达一圈，晚上儿子说不回来吃饭，他们老两口煮了点粥，也不想去敲门，俩人悄悄吃了回房间早早睡下了。

倪承翰第二天早上剃须的时候接到丈母娘电话，手上一抖，脸上刮了个小口子，鲜血一下子冒了出来，他扔掉手机，先用棉签按了一会，仔细避开伤口刮完胡子，贴了个邦迪，给包丽丽打电话。

那边电话响两声，被按掉，他又拨，又被按掉，他心里说，最后一次，再一再二没有再三，果然没有，还是被按掉。

他胸中怒火熊熊燃烧，深呼吸了几下，收拾好浴室，换好衣服出门上班去了。开到马路上，他从鼻子里重重的地呼出几口气，打算忘记这个麻烦，把这一切交给时间。她愿意回娘家住就回去吧。在这里她成天不高兴。他知道她烦他父母在这里。他不能主动让父母回老家，他是独生子，父母唯一的心愿就是经常看到他。在父母和老婆之间，他愿意受夹板气。

包丽丽被问烦了，说她好心好意做好了饭，倪承翰却去煮泡面吃。吃了泡面还不行，又叫宵夜，还喝的醉醺醺的。她看着生气，发了脾气。

包丽丽的弟媳扑哧笑了：“姐，要是这样都生气，我不得成天和他置气？姐夫就吃一次泡面你都不高兴，你弟弟成天去烧烤摊上和狐朋狗友喝啤酒，那是不是得离婚？”

这没法聊天了。姑嫂是天敌的意思，可能在于虽然都是同性，却站在对立面看问题。大姑姐用女权思维武装自己，用男权思维要求兄弟的老婆。包丽丽无话可说，谁让她以前劝弟妹：“我弟还小，男人啊，多大都跟小孩儿似的，嘴馋，自我，只能是顺毛驴，对着干还不是你吃亏。”

什么事放在自己身上就不同了。包丽丽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被这个男人毁掉了。一切都是他的错。

偷吃禁果，导致不孕。因为不孕只好辞职。做试管的几年里，心理上的煎熬，身体上的折磨，还有药物后遗症，和社会脱节的郁闷。因为没有孩子，结婚多年，越来越没话说，对自己越来越恶劣。

早知如此，就不应该上当受骗被这个混蛋占便宜。

包丽丽以为最起码当天晚上发现她不在家，就应该有人给她打电话吧，她一晚上没睡好，看了十几次手机，电满格，一切正常。她不放心，说手机不对劲，拿妈妈的手机打给自己试了试，没问题。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倪承翰才给她打电话，她正恨的满腔怒火，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老公”两个字，觉得刺眼，伸手就按掉，如是三次。

她哪里都没去，躺在父母家的客房里，手机放在耳边，翻来覆去的躺不住，索性爬起来去外面走走。以前回娘家不是过年就是过节，要不就是倪承翰出差。虽然没孩子，自己也不太会照顾人，可是所有的日子都围着他转，在他身边呆着。二十多年的青春，换来如今这种鬼样子。打三次电话就再也不打了。高考前闹过一次分手，他风雨无阻在学校门口等她，她不理他，他一直跟着她到家门口。一个多月后，还是几个死党看不过去了，把她拽到倪承翰跟前，几个人押着她和倪承翰一起吃了冰淇淋，他当着几个同学的面给她道歉，保证不会再犯，她才答应给他一次机会。

在外面漫无目的地闲逛不是件愉快的事。到处是很年轻的女孩子推着婴儿车悠闲地散步。这些妈妈们看着像是刚毕业，还有几个新手妈妈的脸就像高中生。城市女孩儿当妈妈全靠父母，出门散个步，姥姥盯着孩子，妈妈看橱窗看街景，偶尔看看小孩儿。这些姥姥们也比以前的人时髦，看着也就四十来岁最多五十岁多。

不像北京，生育晚的人很多。在自己家小区里散步时，遇到可爱的孩子就走不动路，有几次，不是把姥姥当成了妈妈，就是把妈妈当成了姥姥。

老家这个三线城市，女孩子们二十出头生孩子，姥姥的年纪不到五十岁的大有人在。怪不得父母急死了。弟弟的女儿都读中学了。

路上有人奇怪地看包丽丽，她感觉到目光里的审视和好奇，觉得没意思，转身往家走了。

包丽丽她妈笑眯眯地跟着她进屋，说：“闺女，妈跟你商量个事儿。好事儿。”

包丽丽奇怪，能有什么好事跟自己商量？我都这么倒霉了还会有好事？

“大好事儿，闺女。妈给你说啊，如果你的日子没理顺，妈死不瞑目，这次你听妈的，这个办法保准行。我给你弟弟说好了，他就你这么一个姐姐，你帮了他多少他能不知道？他答应了。他啊，答应让他媳妇儿再生一个，不管是男是女都让你抱走。他媳妇儿建档的时候就可以拿着你的身份证去，用你的名字，生完了法律上也是你的孩子。这是你亲弟弟，他答应好的事不会撂挑子。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真的。妈早就琢磨上这个事儿了。你看你的身体搞那什么试管也搞不成，身体毁了，年纪也大了。再说怀孕多辛苦啊？你弟媳妇儿身体好，让她怀，你给她出个生孩子的费用和坐月子的钱就行了。你想让她喂奶就喂个半年，妈给你带孩子，她就喂个奶。半年后我把孩子送到你那边去。我想好了，闺女，妈拼着这个老命给你带孩子。是你的孩子，也是你弟弟的，是我的亲孙子。咱不能指望老倪家人带，他们带我都不放心，这不是亲生的能带好吗？你不想让她喂奶，就去北京生，生完你就抱回家，现在的奶粉质量好，能养活。从谁的肚皮里出来，孩子爸爸都是孩子出生了才见面，还那么小，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就跟亲生的一样。我们单位以前有几个女的不能生，去农村抱的孩子，比那亲生的都亲。自己生的不珍惜的多了去了。闺女，这办法能行。你和承翰就是没孩子才闹别扭的。女人没个孩子在身边，男人有想法也不能说，可不就烦吗？他也郁闷。有个孩子叫他爸爸爸爸，这男人就有盼头，活着有意思了。”

包丽丽听完了，迟疑地，有点言不由衷地说：“不行吧。他们不是一直想要二胎吗？生完了看到孩子了怎么舍得给我？给了我，哪天他们后悔了跑去找我要孩子，我不空欢喜一场吗？”

她妈妈坐过来，把手放在女儿的膝盖上，凑近了说：“你弟弟答应了他不会反悔的。我想到了，到时候先让他媳妇儿写个字据。她拿你的身份证建档，孩子的出生证上是你和承翰的名字。孩子谁带跟谁亲，你只要带到三岁，他们想抱都抱不回去的。孩子不跟。你忘了？你小时候咱们厂小学，教过你的那个语文老师，她也是回老家抱的她哥的一个女儿。后来她哥跑到城里来说是看闺女，那女娃儿厉害的，说你是谁？我爸爸是技术员，我爸天天骑自行车，你这么脏，还跑我们家来让我叫你爸爸，没门儿。把人笑的啊。她哥臊坏了，好几年不来他们家。后来也走亲戚，再不敢提那句话了。后来，她闺女还是知道了。知道了也不认，跟她爸妈好着呢。她爸妈就她一个孩子，宠的不得了，就她成天抱个毛茸茸的熊，孩子们眼馋的呦。你们养的孩子条件多好，他们去认，孩子也不肯认啊。你放心。再说了，你弟弟是那种人吗？你是他亲姐。他媳妇儿我不敢打包票。到时候只要妈活着，她要敢反悔，我和她拼命。”

她妈又说：“他们啊，还总惦记着你们指头缝儿里漏点出来过日子。甜甜这孩子考大学，大学毕业了找工作，都得指望她姑父。上次甜甜学校要拍个宣传片，还不是承翰给甜甜找的人，要不是那孩子咋能拿到奖？今年还当了学生会副主席，她说了好几次，那个宣传片拍的特专业，给学校领导长了脸，还没花学校钱。学校领导都知道这孩子的姑父在北京一个很大的公司里，能和张艺谋吃饭，和巩俐合影的人物。闺女，你俩今年都43了，赶紧的吧。再过两年，承翰45、46照样能找得到二十几岁的小姑娘生孩子，你呢？赶紧占着坑，有人叫他爸爸，他就踏实过日子了。别等男人作妖，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包丽丽她妈这一番攻心之论，把她心里所有的顾虑都打败了。

包甜甜聪明漂亮小人精，包丽丽特别喜欢这个侄女，心里时常忿忿不平，这小可爱应该是她的孩子，怎么会是自己那个干啥啥不成的弟弟的孩子，还有弟媳妇儿，庸俗的要命，除了爱钱，啥爱好都没有，成天刷剧，刷抖音小红书，几十岁的人了穿的花枝招展的幺蛾子不断，她这种女人怎么配有乖巧伶俐的甜甜那种女儿？

但她不得不承认弟媳妇儿会生。女儿集合了爸妈俩人所有的优点，肤白貌美大长腿，水灵灵的大眼睛，尤其是嘴巴，大，大的那么那么好看，虽然没有古典美，但有一种现代模特的酷和帅。

如果弟媳妇儿再生一个，哪怕比甜甜差一点也很不错了，何况还可能比甜甜还好看更聪明呢？

甜甜是她的侄女，倪承翰看到这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女，整个人沐浴在神圣的父爱光环下，隐隐有股光芒从内而外，宠溺疼爱到让她心里总是隐隐作痛的地步。记得甜甜二三岁时，倪承翰拿着一大把钱，说甜甜，你亲姨夫一下，姨夫给你一张。甜甜认得粉红色的钞票能买好多零食玩具，爬到他的膝头亲一下抽走一张亲一下抽一张，直到全部抽完，又问：“姑父，我还想亲你，你还有钱吗？”

全家笑的人仰马翻，一个劲儿拍手叫好。倪承翰还要去皮包里拿钱，她不好意思阻拦，她妈特有眼力架儿，怕女婿高兴过后觉得这家人财迷，好言好语哄着甜甜转移了目标，结束了这场游戏。事后，包丽丽还埋怨他：“那么一大沓儿钱你都给小孩子，你这是钱太多了？”倪承翰躺在床上嘿嘿直乐，兀自回味，说：“对，钱多。那也要看给谁。给甜甜我乐意。被这个小宝贝亲一口又一口，千金都值。这孩子太可爱了。明天咱们出去给甜甜买几套好衣服去。把她打扮成真正的公主。你给好好挑挑，买好牌子的。”

倪承翰对甜甜有求必应，比对自己的亲侄女都亲。当然，倪承翰是独生子，没亲侄女。不过，可以看出来，倪承翰多喜欢小孩儿，也喜欢女孩儿，不在乎和他有没有血缘。

包丽丽她妈其实有私心。

女婿赚那么多钱，将来也没个孩子，等他们百年之后还不知道落到谁手里。女儿没孩子，年龄也大了，要是俩人有个三长两短的，这金龟婿就是别人的了，以后女儿还没了依靠。她不禁赞叹自己的脑子好使，姜还是老的辣，这个主意一举三得。

女儿得一孩子，有了依傍。女婿有了孩子，安心过日子。儿子的孩子在女儿那边过好日子，将来那么多家产，自个儿的亲孙女甜甜也能跟着沾点光。到时候，倪承翰挣的家产，都是包家人的。

这个道理她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儿子听，总算说服了他。他倒不是不愿意，就是鼠目寸光，开口就说让他姐给一百万，他们换个大房子，他媳妇儿给他们生个孩子。

被老太太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不过是拍在后背上，威慑力足够，也没啥危害性，儿子耸着肩膀，呲牙咧嘴地问：“妈，你干嘛打我。我姐弄试管吃补药还看医生，她自己不是说花了有小一百万吗？花了钱啥都没看到，我给她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才拿一百万怎么了？我姐夫年薪一百多万，这点钱不算啥，你也知道甜甜她妈，成天吵着换个大三居，要买恒大花园的，我们哪里有钱？卖掉现在这个换一个大房子，每个月还了房贷，我们吃菜都吃不起了。甜甜马上高中了，花钱多着呢。现在养个孩子多花钱您不是不知道。这个钱给别人也是给，给了我，又没出这个家门，咋就不行了？她要是找人代孕，花钱不说还不安全，法律不允许。我们自家人收养孩子送个孩子是合法的。”

他妈又狠狠地拍了他一巴掌：“你这个脑子，就知道钱钱钱。人家抱走你的孩子，能亏待你吗？往远里说，以后他们的家产不都是你家孩子的？近了说，怀孕、坐月子，这钱你姐肯定会出，你非要说一百万，这不是买卖吗？收了钱，以后再不来往了？你咋那么傻呢，你不说一百万，你就得不到吗？你不能说想换房子，找姐姐姐夫借点钱？孩子是你们的，他们会让你还钱？你少借点，以后啊，少不了你们的。他们北京的大房子，以后还是你儿子的呢。那是多少钱你知道吗？三千万啊。你缺心眼的，要一百万，要的人家寒心，再也不和你们来往，怕了你们，谁吃亏？”

包天天一下子抓住了关键词：三千万！三千万啊。他知道北京的房子值钱，没想到这么值钱。别的家产不说，单单这个三千万、、、、、、他停下来，掰着手指头数几个零，数了好几遍终于数清楚了，7个零，好长一串零，都是他儿子的家产，也就是他的。

何况姐夫收入那么高，以后远远不止三千万。

包天天脑子里被三千万点燃，激动的差点跳起来。一个孩子值三千万，不会吧，这不是做梦吧。

孩子又没丢，没跑，自己亲姐姐养着，叫自己舅舅，比叫爸爸好。叫爸爸，都是花他的钱，叫了舅舅，每年一个小红包足够了。不用带，不用养，也不用操心，白得一个孩子，还有三千万。

老婆邵琪一口否决，简洁有力，一个字：“滚。”

他笑得快不行了，搂着老婆说：“你傻了吧？”

然后，他把他妈的那番话加入了很多自己的理解和憧憬，特别是那三千万房产，还只是其中一小笔强调了很多很多次。最后，他说，生了孩子咱们就找我姐借钱换恒大花园，说是借，她能让咱还钱？不可能的。孩子都给他们了，那点钱，他们肯定乐意掏。

女人对未来的遥远的虚无缥缈的三千万海市蜃楼有抵抗力，对眼前的恒大花园则毫无原则立场。本来，那个花园洋房喷泉假山的小区是她的梦想，换个思路，那个梦想已经装进了口袋。

本来，她对生孩子很抵触的。生一个够辛苦的，带这么大，耽误她多少吃喝玩乐？身材走样，容颜受损，孩子的衣食住行哪样不操心？

如果是生了给大姑姐，不就是辛苦几个月吗？最多最多了，给喂几个月奶，然后抱走，想孩子了去看看。给了大姑姐，过年过节不就见着了吗？以后自己抬脚就去北京看孩子，他们敢怒不敢言。我肚皮里出来了，惹急了我要回去，从此，我就是他们包家的恩人，皇后娘娘了。哈哈哈哈哈哈

邵琪看不上包天天的好高骛远，踹了他一脚：“什么三千万的房子，别给我画饼，几十年之后那房子能值几个钱？以后归你儿子，他认不认我这个老娘谁知道？还不如眼前的恒大花园实惠。以前还说三室一厅就行了。现在可不行，我要买四居室的，带底层花园的，要不就是顶层赠送露台的，要不是一楼带花园的。别的不要。”

包天天听着这个口气就是答应的意思。

一个脑子里被三千万填满，一个被恒大花园燃烧，俩人对生活的憧憬是一致的，目标是一致，方式方法也达成了共识，心情激动，必须要表达出来，得释放。包天天的手一把就钻进了老婆胸罩，要是以前，保准被踹一脚，还要被挤兑他猴急半天也没用，次次就一个东，别来惹老娘的兴头刚刚上来就被撤了火，这一次，邵琪只是一拧身子，反手就把挂钩解了，连带睡衣顺手一起脱了扔到脚边，那边邵天天的手得到解放，呼啦就扒光了自己，又伸手帮老婆拽掉裤腿。

金钱比春药管用多了。邵天天这一天可不止一个东，他奉献了自己十几年来的最好成绩，好多个东那种。

他冲刺，喷射，啊呀一声，瘫倒在枕头上，嘿嘿笑道：“最好今晚就播了种。一次成功。我老婆的肚皮太好了，我这辈子最大的运气就是娶了你。我闺女这么优秀，将来我这个老丈人，不是富二代别想叫我爹。我老婆这肚皮，再生一个，怀上就是富二代。我不是富一代，可我是富二代的爹。哈哈哈哈”

邵琪被他逗笑了，鼻子里哼一声：“你想的真够美的。就会做梦。”

“人没有梦想，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必须有梦想，万一实现了呢？不是万一，咱俩的梦想保准能实现。就看你肚皮争不争气了。”

邵琪反手打他一下，打到他妈喜欢拍打的后背位置，他习惯了，舒服地哼哼：“老婆啊，希望一次播种成功。不成明晚再来一次。就不信了，我天天耕田，撒一亿颗种子，总能出一根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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