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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荐读|寇鑫:汉语两类领属关系结构的语义限制及语用后果

寇鑫 语言学心得 2024-02-19

好文荐读(第六十一期)汉语两类领属关系结构的语义限制及语用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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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两类领属关系结构的语义限制及语用后果
寇鑫
山东大学 文学院/语言科学实验中心,济南 山东 250100

   

文章简介

文章来源:寇鑫.汉语两类领属关系结构的语义限制及语用后果[J].汉语学习,2023(05):67-78.


摘要:现代汉语中的主语领有者可以有条件地实现关系化,形成领属关系结构。本文首先从“N属+Adj+的+N领”格式出发,讨论N属语义对于该结构合格性的影响。这类结构中的N属通常具有无生性和抽象性,或者部分N属和N领具有空间上的附着关系。这三项语义特征可以加强N属对N领的依存关系,使N属和N领更容易处于同一认知框架下,从而形成合格的关系结构。而在“N属+VP+的+N领”类的领属关系句中,N属可以不受这种语义约束,由个体性更强的名词承担。“N属+Adj+的+N领”和“N属+VP+的+N领”两类领属关系小句在语篇分布上有明显差异,前者属于描写性修饰语,而后者属于区别性修饰语。区别性的语用功能可以使关系小句突破各种句法语义限制,形成合法结构。

关键词:关系结构;领属关系;描写性;区别性

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汉语抽象名词的叙实性与推理功能研究”(项目编号:21CYY032)的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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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引言

袁毓林(1994),寇鑫、袁毓林(2017)提到,当一价名词出现在关系小句主语位置时,其领有者可以作为中心语出现,形成领属关系结构,并认为这类关系小句中的空位是由一价名词所激活的。例如(转引自寇鑫、袁毓林 2017):

①a.面积等于 45 平方厘米的三角形

b.三个边相等的三角形

c.父母在外打工的小孩[就只能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但实际语料中也存在着非一价名词形成的关系结构:这些名词可以作为小句主语,通过领属关系与中心语建立句法语义联系。例如:

②a.彩旗飘扬的广场(《人民日报》1998 年) → 广场上的彩旗[在]飘扬。

b.植物茂密的山丘(新华社 2002 年 5 月) → 山丘上的植物[很]茂密。

c.衣着时尚的青年(新华社 2002 年 4 月) → 那位青年的衣着[很]时尚。

许余龙(2012、2015b)通过汉语领属成分关系化策略和空代词回指领格先行语的研究,发现汉语的主语领格成分允许采用空位策略进行关系化,且其关系化的容易程度甚至高于宾语;宾语领格成分则不允许空位关系化,只能使用代词复指策略。不过,大量语料显示,虽然部分非一价名词充当主语时可以实现领格成分关系化,但大部分主语领格成分在关系化过程中仍十分受限。例如:

③a.广场上的孩子们在嬉闹。→ *孩子们(在)嬉闹的广场(自拟)

b.山丘上的凉亭很精致。→ *凉亭(很)精致的山丘(自拟)

c.那位青年的电脑很时尚。→ *电脑(很)时尚的青年(自拟)

对比例②a-c 和例③a-c 可以发现:虽然中心语名词不变,且其与关系小句主语都存在领属关系,但例③a-c 各例却并不合法。这说明汉语领属成分的关系化不是完全自由的,相对于主语、宾语等句法成分,其关系化过程存在着一些限制。例②、③的对比反映出小句主语和中心语间领属关系的细微差异可以影响整个修饰结构的合法性。基于这一事实,本文将重点讨论领属关系小句的合格性限制条件,并尝试回答在何种情况下汉语主语领有成分可以实现关系化,形成领属关系结构。

在进入具体分析之前,有必要先对“领属”概念进行定义,以作为后续讨论的基础。大量文献尝试对领属关系进行语义分类,但分类方案莫衷一是,类别数量从三类到二十几类不等(朱德熙 1982,张伯江 1994,沈阳 1995,Heine 1997,张敏 1998,陆俭明 2002,Dixon 2010等)。虽然领属关系的内涵和外延都不易界定(Heine 1997,张敏 1998),但各类研究普遍同意领属关系具有原型特征。

廖秋忠(1986)使用“框—棂”关系对领属义进行概括,认为两个名词 A 和 B 具有如下特点:“B 或为 A 的一个部件/部分,一个方面/属性,或为与 A 经常共现的实体、状态、事件,A 为 B 提供了进一步分解 A 或联想到 B 的认知框架。”即可认为 A 和 B 是领属关系。本文在“N 领的 N 属”结构中采用这种广义的领属关系解读。除此之外,确定“N 处所-N 主体”间是否具有“N 领-N 属”关系对本文的讨论也比较重要。Lyons(1967)、Clark(1978)、Croft(1990)、胡旭辉(2009)均认为存在、处所、领属范畴密切相关,从历史演变、句法特征和语义联系来看,它们都来源于处所范畴。领属范畴中的领有者是有生的处所,领有是处所范畴的次范畴。在下文的讨论中也可以发现,处所范畴的表现和领属范畴非常相近,并且可以得到一致的解释。因此本文将“N 处所-N 主体”关系处理为领属关系。

领属结构关系化的情况比较复杂,由于“N 领的 N 属”中两个名词的语义关系及关系小句谓词成分的类型均会影响领属关系小句的合格性,因此下文将分别讨论形容词谓语关系小句(N 属+Adj+的+N 领)动词谓语关系小句(N 属+VP+的+N 领)的具体表现。



一.“N 属+Adj+的+N 领”结构的限制条件


依据关系小句谓词的性质,领属关系小句可区分为“谓词为形容词”和“谓词为动词”两类结构。实际语料显示:谓词为形容词的领属关系小句在数量上明显多于谓词为动词的结构。本文在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 CCL 语料库中共收集到 125 例领属关系小句,其中 98 例(78.4%)为形容词谓语关系小句。并且,形容词谓语小句在语义限制上也更加严格,领属关系小句是否合格主要由 N 领和 N 属之间的语义关系决定,相对而言比较单纯。因此我们先从这类结构入手进行讨论。

1.1 N 属的无生性

当 N 属所指为有生物时,“N 属+Adj+的+N 领”结构很难成立。例如:④a.小李的兔子很可爱。→ *兔子可爱的小李/人(自拟)b.王老师的学生很努力。→ *学生努力的王老师/人(自拟)c.这本书的作者很有名。→ ?作者有名的书(自拟)以上例句在表现“人领-人属、人领-动物属、物领-人属”的领属关系中,无论这种关系是“属于”如例④a,或“社会关系”如例④b,还是“角色关系(隐含施事关系)”如例④c,作为被领有者的有生实体均不能出现在关系小句的主语位置。通常情况下,例④b、c 中的“学生”和“作者”会被视为一价名词,它们可以为另一个名词提供论元空位,但却不能如“整体—部分、主体—属性”一价名词一样,形成合格的关系结构。此外,虽然例①c 表达亲属关系名词可以实现为领属关系小句,但由于该结构中被领有者为“人”,因此也非常受限:除了一价名词“父母”可以作为领属关系小句的主语出现外,由亲属名词所激活的关系小句自然度普遍较低。例如:⑤?a.妈妈聪明的孩子(自拟)?b.爸爸富有的人(自拟)*c.妹妹漂亮的男孩儿(自拟)*d.儿子不听话的父母(自拟)可见,无论例④a 中的非一价名词被领有者,还是例④b、c 和例⑤a-d 中的一价名词被领有者,凡具有有生特征的 N 属均不能实现领有者关系化。1.2 N 属的附着性考察发现,除了带有生特征的 N 属不能进入领属关系小句外,一些无生 N 属也不能进入这一格式。例如:⑥?a.说明书模糊的机器(自拟)b.商标模糊的机器(《报刊精选》1994 年)⑦?a.鼠标灵敏的电脑(自拟)b.触屏灵敏的电脑(新华社新闻报道 2002 年 8 月)⑧?a.海报炫酷的电影(自拟)b.片头炫酷的电影(李开复《世界因你而不同》)从可让渡/不可让渡关系或领属双方密切程度来看,例⑥、⑦、⑧中的 a、b 两组间都没有明显差异。例⑥中“说明书”和“商标”对于机器来说均不可让渡;例⑦中“鼠标”和“触屏”都是“电脑”的一部分;例⑧中“海报”和“片头”则都类似于一价名词,在语义上是不自足的,需要依存于“电影”。但这三组例子中,b 例在句法合格性上都要明显优于 a 例。可以发现,b 例与 a 例的区别在于:b 例中 N 属与 N 领之间的空间距离相对更近,即 N 属是附着于 N 领之上的,并且在一定时间段内不会与 N 领分离。这说明当 N 属与 N 领之间构成空间上相对稳定的附着关系时,才有可能生成更加自然的领属关系结构。这一点在例⑨a-c 和例⑩a-c 的对比中更加明显。例如:⑨a.外套一尘不染的中年人(《中国青年报》1997 年)b.衣着整洁的女同学(余华《在细雨中呼喊》)c.妆容精致的女人(芙蓉三变《非诚勿扰》)⑩?a.办公桌一尘不染的中年人(自拟)?b.床铺整洁的女同学(自拟)?c.挎包精致的女人(自拟)例⑨、⑩中出现的 N 属均不是典型的一价名词,且与 N 领之间为可让渡、可分割的领属关系。但例⑨a-c 和例⑩a-c 中 N 属之间的区别在于其与中心语“人”之间是否存在着紧密接触的空间距离,即稳固的附着义。可见 N 属能否附着于 N 领是领属关系小句是否合法的重要语义条件。同时,N 属和 N 领间的附着义,也显示了领属关系结构中 N 属和 N 领往往兼具处所关系和领属关系。通过对实例中领属关系结构的观察可以发现,表“主体—处所”的例句所占比例较大,在 98 例“N 属+Adj+的+N 领”结构中,中心语为处所名词的情况接近半数(42/98,42.86%)。例如:⑪ a.植物茂盛的山丘(《市场报》1994 年)b.地板光亮的大堂(陈染《私人生活》)c.家具齐全的房间(米兰·昆德拉《生活在别处》)1.3 N 属的抽象性除无生性和附着性外,领属关系结构的自然度还受 N 属的其他语义因素制约。例如:⑫ ?a.松树茂盛的山丘?b.上衣整洁的女同学?c.衣柜考究的房间⑬ a.植物茂盛的山丘(《市场报》1994 年)b.衣着整洁的女同学(余华《在细雨中呼喊》)c.家具考究的房间(自拟)例 ⑫ a-c 中“松树、上衣、衣柜”作为 N 属形成的领属关系小句自然度都较低;而例 ⑬ a-c中“植物、衣着、家具”合格度则明显更高。其中,“植物、衣着、家具”可视为“松树、上衣、衣柜”的上位范畴,而后者则属于认知中的基本范畴。通常认为,与基本范畴名词相比,描述上位范畴的名词更具抽象性特征。Joosten(2010)认为说话人采用上位范畴名词时有意降低个体成员的突显程度,着重表达成员间抽象出来的相似属性,因此往往是一种非特指(non-specific)的用法。这说明使用上位范畴名词时说话人关注属性多于关注实体。作为基本范畴出现的事物通常具有更高的个体性,可见所指明确、个体性强的成分较难进入领属关系小句,而描写属性的成分则可以得到这一结构的允准。这一点也解释了例②b、③b 的合格性差异:同样与“山丘”构成附着关系的“植物”能够作为领属关系小句的主语,但“凉亭”却不行。由此可以认为,带有非个体性的名词成分更容易成为 N 属,构成领属关系结构。同样,一价名词中的属性名词具有很强的抽象性,这类名词与中心语之间形成的领属关系小句可能与属性名词的抽象性有关。另外,某些带有个体特征的名词在形容词“多、丰富”等的配合下,有时也可以进入领属关系小句。例如: ⑭a.松树很多的山丘(自拟)b.雕塑很多的大堂(自拟)由于谓语“多”直接赋予其主语类指的指称特征(刘丹青 2002),而类指通常更侧重于所指的内涵而非外延,因此降低了个体性,增加了非个体性,使名词倾向于表示更加抽象的属性意义(刘丹青 2002,王珏 2005),从而使“松树、雕塑”这种基本范畴名词也在领属关系结构中得到了允准。1.4 N 属与 N 领间认知框架的构建对于“N 属+Adj+的+N 领”来说,N 属具有复杂的语义限制,这些限制可以帮助构建起关系小句与 N 领之间的联系。这些限制因素包含三个方面:无生性、附着性和抽象性。其中,附着性指向领有者和从属者之间领属关系的紧密程度,而无生性和抽象性则更多地指向被领有者本身的语义特点。附着性是指领有者和被领有者之间的空间距离关系,而非其他领属义研究中所关注的“可让渡/不可让渡、可分割/不可分割”等特点。附着性对领属关系小句合格性的影响,体现了附着义在类型学研究中的价值。Fox(1981)通过跨语言的研究发现,整体—部分关系的实质可归结为“临近/接触”关系(contiguous),而非“不可分割、不可让渡”等关系。这一点在句法上表现为:传统研究中认为以整体—部分作为语义限制条件的句法结构,可以容纳可让渡但具有临近接触关系的“领属物—领有者”。西班牙语中的领有者提升结构,曾经被认为只能出现在整体—部分义领属关系中。例如:⑮ Le secó las lágrimasher he-dried the tearshe dried her tears(转引自 Fox 1981)他擦干了她的眼泪。Fox(1981)发现,领有者提升结构也可现于临近/接触关系的领有关系中。例如:⑯ Le veo las enaguasher I-saw the petticoatI saw her petticoat on her(转引自 Fox 1981)我看见了她(穿在身上)的裙子。例⑯“裙子”和领有者之间一般不被认为具有“整体—部分”关系,但无论在西班牙语还是英语翻译中,这一结构都可以进入领有者提升句式。可见即使被领有者本身的词义是自足的,具有临近/接触关系的领有者和被领有者也很容易被感知为稳固的“整体—部分”关系。因此名词间的附着关系在部分句法表现上比“整体—部分”关系涵盖面更广,也更具解释力。同时也说明,附着关系所反映出的 N 领和 N 属同样具有亲密的领属意义,和一价名词一样可以实现相互间的认知激活。附着性体现的是 N 属和 N 领的语义关系,无生性和抽象性则是 N 属本身的语义特征。根据上文 1.1 和 1.3 节的讨论,这两项特征反映了名词本身个体性程度的强弱,而个体性则可以体现出名词所述事物在认知上的显著度。古川裕(2001)认为在认知层面突显的事物往往在语义上具有更强的个体性,同时在句法上倾向于采用有标记的形式手段。显著度在语义和句法层面存在着对应的表现。结合 Hawkinson & Hyman(1974)、Givón(1976)、Hopper &

Thompson(1980)、Deane(1987)、胡建华(2010)、Korzen(2015)等研究,名词的词汇形式、指代内容、指称形式、数量形式均对其显著度有影响。具体如表 1 所示:

根据表1,能够在领属关系小句中充当主语的N 属具有低显著性的特征,主要表现在 N 属的无生特征和抽象特征上。低显著性的名词通常不指向定指的实体,而是作为抽象的概念描述中心语所指事物的属性,从而与中心语产生依存关系,形成合格的领属关系结构。在“N 属+Adj+的+N 领”中,关系小句通常用以刻画中心语名词某方面的稳固属性,这就要求 N 属能够描述或代表 N 领的特点,具有描述性。施春宏(2002)将名词的语义结构区分为关涉性特征和描述性特征,认为后者是名词语义中表示稳固特性的部分。并且,关涉性特征主要存在于具体名词当中,而抽象名词则表现为描述性特征。因此,在主要承担描述性功能的领属关系小句中,无生且抽象的 N 属更容易得到允准。可见,影响领属关系小句合格性的语义特征可以进一步归纳为附着性和低显著性。结合上文 1.1-1.3 节中的分析,可以得到以下两点结论:第一,低显著性和附着性两对概念互相交织,共同对领属关系结构产生限制作用。当名词的附着性强时(比如典型的“整体—部分”类一价名词),对于 N 属的抽象性要求不高,N 属可以是具体的个体事物,比如例①b 中的“三个边”;而当表示被领有者的名词的附着性较差时(可让渡、可分离,比如例⑬中的“松树、上衣、衣柜”),则该名词需要提高抽象性(变为上位范畴的名词“树木、衣着、家具”),才能使整个结构更加合法。第二,低显著性和附着性是两对不同的语义概念,它们描述了领有者和被领有者之间的不同关系。前者表现出被领有者在内涵上对领有者的依存,即说话人需要通过其他实体来理解和感知被领有者所表达的概念;后者则是通过空间距离上的依存来建立被领有者和其领有者的依存关系。但二者均表现出了被领有者对领有者的依附,具有低显著性和附着性的被领有者缺乏突出且独立的识别度,需要在认知框架中激活其领有者,才能更易被感知。带有低显著性或附着性的名词不像一价名词一样强制性地包含对另一个名词成分的依存(袁毓林 1994)。这类名词在词汇意义上是自足与饱和的,比如“衣着、植物、家具、时间”等;但另一方面,它们在语义上依赖于其领有者,使被领有者和领有者往往在同一个认知框架中被激活,使这类名词可以用于描述其领有者某个方面的固定特征。附着性低显著性作为限制“N 属+Adj+的+N 领”结构形成的语义条件,实际上是混合了词汇意义(“整体—部分”名词、抽象性名词)、语境意义(临时建立的附着义)的名词意义类别。


二. 两类领属关系小句结构的差异及语用后果


2.1 领属关系小句的两种类型上文分析发现,当谓语为形容词时,领属关系小句的形成条件为 N 领和 N 属之间的依附关系。而当关系小句中的谓词为动词时,即使不具备附着义或低显著性的 N 属,也可以自然地进入领属关系结构,形成“N 属+VP+的+N 领”格式。例如:⑰ a.钱包被偷的人(《人民日报》1998 年)b.窗帘没拉的那个房间(伊繁噫咪哒《所爱》)c.作业没交的同学(《文汇报》2000 年)d.手机还未切换为飞行模式的旅客(https://www.sohu.com/a/283174051_100238051)例 ⑰ a-d 显示,在“N 属+Adj+的+N 领”结构中不能出现的 N 属:“钱包、窗帘、作业、手机”,当小句谓词改变为动词时,可以进入领属关系结构中充当小句主语。但 N 属为有生时,部分“N 属+VP+的+N 领”的合格性也会受到影响。例如:⑱ *a.狗四处乱跑的主人(自拟)?b.孩子不愿好好读书的家长(自拟)这说明这类关系小句同样要求 N 属具有较低的显著性,但这种要求并不严格。同时我们也发现,“N 属+Adj+的+N 领”和“N 属+VP+的+N 领”的差异不仅存在于 N 属的语义条件上,二者在语篇中也承担着不同的功能。关于关系小句在语篇中所承载的信息功能,不同学者从不同角度进行过深入探索。从关系小句本身的信息状态来看,可分为“增加信息关系小句”(informative relative clause)和“无信息关系小句”(non-informative relative clause)(Bernardo 1979)。其中,增加信息关系小句为所指名词提供新信息,对有定的中心语名词某方面的属性进行描述;而无信息关系小句则分为两类,一类是识别关系小句(identificatory relative clause),一类是特指关系小句(specificatory relative clause)(Fox &Thompson 1980)。两者均不增加与名词有关的信息,对于听者来说,关系小句都是已知事件,区别在于识别关系小句回指定指名词,特指关系小句通过已知事件来定义不定指名词。从关系小句在语篇中对名词指称的功能来看,陶红印(2002),方梅、宋贞花(2004)将关系小句区分为“命名、引入”和“追踪”。其中“追踪”和 Bernardo(1979)中的识别关系小句在功能上是相对应的;“命名”关系小句和特指关系小句的功能也基本一致。而“引入”关系小句中无论是关系小句还是名词都属于新信息,而且中心语是定指的,并不在Bernardo(1979)提出的框架中。因此,我们在标注领属关系小句的信息类型时,使用两类术语相结合的方法,标注为:增加信息、追踪(识别关系句)、命名(特指关系句)和引入四类。表 2 显示了两类不同的领属关系小句在语篇功能上的分布情况。

表 2 显示“N 属+Adj+的+N 领”的主要功能是增加信息,“N 属+VP+的+N 领”则多用于描述已知事件。在增加信息功能上,后者往往无法替换前者。例如:⑲ a.三个人在路上肆意冲撞着那些裤线笔挺的中年人。(王朔《顽主》)*b.三个人在路上肆意冲撞着那些钱包丢了的中年人⑳ a.泉州某饭店中,灯光暗淡的客厅里,坐着郑永友、黄光照、黄党 3 人。(《报刊精选》1994 年)?b.泉州某饭店中,窗帘拉上的客厅里,坐着郑永友、黄光照、黄党 3 人。“N 属+VP+的+N 领”通常用于追踪和限定 N 领,使用这种结构时,N 属在语境中需要定指或可识别,因此它很难用于 N 属首现的情景中,比如例 ⑲ b、⑳ b 中的“裤线”和“钱包”。再比如,这类关系小句也不能出现在没有前后背景交代的存现句中。例如:㉑ a.[店里]来了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芙蓉三变《非诚勿扰》)b.[公司里]来了一个性格安静的女人㉒ ?a.[接待室]来了一个钱包丢了的男人?b.[办公室]有一个作业没写的学生但当我们设定语用情景,使 N 属或 N 领在语境中具有更高可及度时,“N 属+VP+的+N 领”也可以出现在存现句中。例如:㉓ ?a.有一个手机丢了的人来报案。(自拟)?b.有一间窗帘没拉的屋子。(自拟)㉔ a.最近有很多人丢手机,今天又有一个手机丢了的人来报案了。(自拟)b. 你到楼下会看到好多间屋子,其中有一间窗帘没拉的屋子,那就是我家。(自拟)同位语是增加信息类关系小句出现的典型位置,“N 属+VP+的+N 领”在这一位置出现时也不合法。例如:㉕ a.张小宝,这个性格活泼的孩子,总能给我们带来惊喜。(自拟)*b.张小宝,这个作业没写的孩子,丝毫不在乎老师和家长的批评。(自拟)㉖ a.刘医生,这个装束得体的男人,突然慌乱了起来。(自拟)?b.刘医生,这个钱包丢了的男人,突然慌乱了起来。(自拟)可见,两类领属关系小句不仅在句法结构上(谓词性质不同)和语义上(N 属是否有附着性或低显著性)存在差异,两者还存在着语用功能上的分野。具体来说,形容词谓语领属关系小句主要用来描写中心语的属性,可以用于描写和区别两种功能;动词谓语领属关系小句则主要使用特定情境中激活度较高的事件作为小句内容,有区别、追踪中心语的功能。相比而言,后者句法、语义限制更少,但前者则具有更丰富的信息功能。我们将在下一节中对导致两类领属关系小句不同表现的原因做出解释。

2.2 语用功能对关系小句句法限制的消解

许多研究都曾关注过汉语关系小句的限制条件。沈家煊、王冬梅(2000),沈家煊、完权(2009),完权(2010、2012),张伯江(2014、2018)均认为汉语名词修饰结构在语用上是修饰语和中心语之间的“参照体—目标”关系。这一观点可以解释汉语中大量无法使用句法关系解释的关系结构,包括领属关系结构。例如(转引自张伯江 2014):㉗ a.灯光开得最亮的演员b.停车最难的超市从认知角度来看,参照体需具备显著性,才能用于描述或限定目标主体。而这种显著性来源于参照体本身所具备的高可及度。根据沈家煊、完权(2009)、完权(2010),可及度指“说话人推测,听话人听到一个指称词语后,从头脑中或周围环境中搜索、找出目标事物或事件的难易程度。容易找出的可及度高,不容易找出的可及度低。”因此,在语用层面,关系结构(以及其他“的”字结构)的形成受制于定语成分本身的可及度,当定语在语篇中的可及度高,可以作为参照体识别中心语时,该修饰结构即可成立。比如例 ⑰ a-d 中所描述的事件在语境中可及度较高;或当小句中带有副词“最”提示焦点时,整个结构会更加自然,如例 ㉗ a、b。事件本身的高可及度和焦点的加入都会增加关系小句的指别度,使定语更好地实现识别功能。而表示静态描述的“N 属+Adj+的+N 领”结构通常作为首现信息或背景信息出现,定语在上下文中的可及度较低,因此受到的语义制约更强。可见,虽然同为领属关系结构,但“N 属+Adj+的+N 领”和“N 属+VP+的+N 领”的合格条件却受制于不同层面。前者可从语义层面归结 N 属的附着性或低显著性,而后者则主要受语用层面的可及度影响。不过,附着性和低显著性的语义限制同样可以归纳到可及度。完权(2012)提到:“一个实体越是内在地描述另一个实体的特征,它就越有可能被用作参照点。”这一论述反应出了 N 属和 N 领之间的词汇语义关系:当前者与后者间存在内涵性的依存关系时,N 属作为参照点描述 N 领的可能性就越大。因此这种情况下 N 属的可及度越高,形成的领属关系结构就会更加合法。这样看来,N 属语义限制的实质也是可及度。而从语用功能出发得到的例子大部分需要依赖于合适的语用情景。如例 ㉗ a、b 中,小句主语在上下文的情景中已经被激活,尤其是小句中“最”的加入,使焦点落在了关系小句的内容上,更加强了关系小句的区别性功能。缩小中心语所指范围应该是关系小句最重要的语用功能,尤其是在口语交际中,一旦关系小句需要承担区别功能,整个小句结构就可以突破关系化中的各种句法、语义限制,形成合格结构。例如:㉘ a.你刚才吃汉堡的那张桌子(自拟)b.火车开过来的那个山洞(自拟)c.老师刚撕了作业本的那个小孩儿(自拟)d.民政局已经发了结婚证的夫妻(自拟)e.韩寒输二十个球的那支小学生队(转引自王倩倩、张伯江 2020)例 ㉘ a-e 使用无标记关系化形成了旁格成分“处所、起点、宾语领有者、与事”的关系结构。这些句子都违反了名词可及性等级规律和汉语的常规关系化策略(Keenan & Comrie1977、1979,郭锐 2009,许余龙 2012、2015a,寇鑫、袁毓林 2017、2019)。但例㉘ 各句都具有鲜明的口语色彩,而且小句中通常带有提示具体事件的副词“刚才、已经”。并且,这类例句通常会在关系结构中插入指量成分,构成“关系句外置式”(唐正大 2007)。虽然以上结构可以突破句法、语义限制的关系结构,但通过观察关系结构中所添加的成分,可以发现这些关系结构都是为交际中的指别功能服务的。在交际中为了使听话人快速识别说话人所指事物,说话人会采用一些参照事件来快速激活听话人对事物的记忆,因此这类关系结构中通常包含焦点成分或指示具体事件的时间、地点成分。这也使得这类具有临时特征的关系结构通常需要某些副词或特定结构的允准。比如例㉗ 、㉘ 中,去掉“最”带来的焦点信息和“刚才、已经”带来的特定事件的指别性信息,以及中心语的定指标记“这个、那个”,关系结构的自然度就会大大降低,如“?灯光开得很亮的演员”“?韩寒输二十个球的队”等。区别性一向被认为是关系小句最重要的语用功能,尤其在口语语体中,大量的关系小句都是区别性的,用于追踪和识别中心语(陶红印 2002)。陆丙甫(2003)认为,描写性和区别性都属于修饰性。描写性从内涵上修饰核心成分,表示“怎么样的”;而区别性及指称性强调外延,表示“哪一个/些”。描写性和区别性分属两个不同层面,描写性是语义层面的功能,区别性是语用层面的功能。陆丙甫(2003)提出,描写性是基础功能而区别性是派生功能。作为语义层面具有描写功能的关系小句,通常具有更强的句法、语义限制,比如形容词作谓语的领属关系句,N 属存在比较严格的语义限制。这类关系小句在语义层面具有描写性,在语用层面也可以承担区别功能。而在语用层面上,当说话人需要快速指别特定事物,将句法、语义关系松散的事件(参照体)及其参与者(目标)结合起来时,就可以暂时为了交际需要突破句法限制,形成特殊的关系结构。这种关系结构是语用上的临时结构,具有语用层面的区别性,但很难具有语义层面的描写性。对于领属关系小句来说,这种限制表现为此类关系小句很难承担“增加信息”的功能。

三.结论

本文讨论了汉语领属关系句的限制条件。得到如下两点结论:

第一,从“N 属+Adj+的+N 领”结构出发,发现这类关系结构要求 N 属和 N 领具有空间上的附着关系,以及 N 属的无生性抽象性,后两种特点可以归纳为低显著性。无论是中心语名词的附着性还是低显著性,实际上都是为加强 N 属和 N 领间的依存关系服务的,N 属和 N 领之间能够在同一个认知框架中被激活,才能形成合格的“N 属+Adj+的+N 领”结构。

第二,在“N 属+VP+的+N 领”类的领属关系句中,N 属可以不受语义约束,由个体性更强的名词承担。但“N 属+VP+的+N 领”类的领属关系句在语用功能上受限,无法承担增加信息功能。我们进而分析了汉语中存在的一些突破句法、语义限制的关系结构,发现具有语用层面区别性的关系结构受句法限制较少,但小句中通常包含焦点成分或指明特定事件的成分。同时,这类关系小句仅具有识别中心语的功能。而受句法、语义限制的领属关系小句则既具有语义层面描写性,同时也可在语用层面对中心语进行区别和指称。



作者简介








寇鑫

个人简介:寇鑫,博士,山东大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兴趣为汉语句法、语义,话语分析,二语习得。在《中国语文》《语言教学与研究》等核心期刊发表论文十余篇。联系方式:kouxin@sdu.edu.cn。

本文来源:《汉语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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