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好奇

城市里长大的孩子

来到海拔4000米高山上做自然保护

在走出象牙塔

成为年保玉则的“维儿巴”时

她会看些什么、做些什么、想些什么？

9月15日晚上，年保玉则生态环境保护协会的“维儿巴”Emma在“年措的朋友们”微信群里分享了自己过去三个多月在年保玉则的实习和工作经历，讲述了许多有温度、有思想、有情怀的特别的故事，以及年措看待人与自然关系的智慧。

【分享嘉宾】

Emma

ཨེ་མ།

新西兰梅西大学兽医学本科生，兴趣是野生动物疾病与动物福利在自然保护中的应用。今年回国参与保护实践，是年保玉则生态环境保护协会（简称“年措”）2018年第一批“维儿巴”之一。

如下内容根据Emma的分享语音整理。

01 

城市长大的孩子

如何成为“维儿巴”？

我出生、长大在北京，小时候是一个典型的独生女，要什么有什么，但就是不快乐。16岁生日时朋友送我的一本《瓦尔登湖》，以及那年我间隔年跑到泰国的寺庙去住了一周，这两件事对我影响极大，让我开始审视我存在的价值在哪里，我真正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从小我就格外喜欢动物。17岁那年我去新西兰学习兽医，起因是看到了在国内救助取胆熊的亚洲动物基金的照片：一群黑头发的工作人员围着几位黄头发的兽医， 听说是因为中国的兽医教育达不到国际NGO的要求。

图：Emma和亚洲动物基金的创始人谢罗便臣女士（Jill Robinson MBE）

这张照片对我的触动很大：中国自己的动物出了问题，却要靠外国人来救治。所以我就想从国际领先的兽医院学成归来，做一名野生动物兽医，帮助国内的野生动物，那时的想法就是这么单纯。

图：Emma在新西兰的农场接生小马

然而兽医上了一半儿，我愈发感觉如此耗费精力的学业，却让我和野生动物、自然保护渐行渐远，我就决定休学一年，回来看看中国的自然保护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我和在美国上大学的家宁受年措的高煜芳老师号召，今年5月来到年保玉则，成为第一期暑期实习生。还记得刚到白玉乡的第一个晚上，我们围坐在藏式客厅里，堪布盘腿坐在对面说：我不希望你们和年措是机构与志愿者的关系，而是一辈子的朋友。

图：堪布扎西桑俄、阿克更尕仓洋、高煜芳老师与两位维儿巴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回想起来，年措真的从来没有把我们当做传统意义上的实习生——堪布说总有人问他是怎么找到我们两个这么好的志愿者的，他就回答说不是找的，而是年保玉则山神送来的。我们与协会的关系，远远不是“实习生”三个字能包括的——我们需要给年措的这样一帮人起一个新的名字，因此堪布就和我们讲了“维儿”的故事。

故事里的“维儿”是指安多藏语里“隐秘的世界”，拉萨话应该叫“比儿”。传说在藏区总共有24个维儿，但有人见过的只有几个，年保玉则便是其中之一的所在地。

图：堪布扎西桑俄绘制的维儿

来源：年措自主编排出版的百科全书《青藏高原环境与山水文化（年保玉则卷）》

“维儿巴”就是“维儿的人”。我和家宁在年保玉则生活了三个月后，再回到城市，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外面的世界也因为我们自己的经历变得不那么一样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被称作“维儿巴”。

图：Emma与家宁在来到年保玉则的第一天，身后是年保玉则的群峰

02 

在年措参与的自然保护工作

1/黑颈鹤仙女

去年这个时候，我们的99众筹是100多个阿拉善伙伴机构中最先筹满的之一，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有非常多的朋友支持我们的“帮黑颈鹤仙女护神鸟”项目，真的特别感动。

图：海报中是驾着非常拉风的藏鹀小车的冲冲拉姆

黑颈鹤是藏族传统文化中的三大神鸟之一，传说中是格萨尔王的马倌和他妻子的神鸟， 因此也是女性的神鸟，它们在藏文化中有着特殊的意义。年措经过多年的监测，确定了年保玉则范围内的16个黑颈鹤的繁殖地。

2011年开始，住在黑颈鹤周围的牧民妇女们受年措邀请成为自发的黑颈鹤保护人员，她们被尊称为“冲冲拉姆”（意为“黑颈鹤仙女”）。每年4月，仙女们负责监测自家草场上黑颈鹤到来的日期，记录这一年黑颈鹤的繁殖情况，小鸟是否存活，如不幸夭折原因是什么。

图：草场上悠然踱步的黑颈鹤

冲冲拉姆们整个夏天一边放牧，一边观察黑颈鹤是否受到人类活动的威胁，比如游客或挖药材的外地人可能会去摸鸟蛋、为了拍照去赶黑颈鹤，还有流浪狗或牧民家的狗去追小鹤，她们都会想办法去阻拦。今年我和家宁到年保玉则各地培训冲冲拉姆们如何使用我们99众筹来的望远镜，还采访了她们从事黑颈鹤保护工作的心得与体会。

图：在协会成员的翻译帮助下，家宁正在采访冲冲拉姆

我采访了堪布扎西桑俄起初为什么想到请牧民妇女来做这件事，他说有三个原因：

• 第一，青藏高原的环境保护和其它公益项目中，藏族妇女的参与非常少，因此年措想给她们更多机会，培训她们参与保护工作的能力。（冲冲拉姆们很可能是藏区第一支妇女主导的动物保护小组！）

• 其二，女性通常对于动物、自然更有爱心，能更细致地去做监测的工作。

• 其三，妇女作为牧区的主要劳动力，每天放牛同时就可以观察在在草场湿地上筑巢的黑颈鹤，而男人们常常外出打工。

   

图：冲冲拉姆参加协会组织的培训

摄影：欧阳凯

以前，妇女参与协会的培训时，家里人会觉得很奇怪，觉得那应该是男人去做的事。而几年之后，黑颈鹤仙女家里的男人们会主动骑摩托车送她们来参加培训，可以看出她们能获得越来越多理解和支持了！

冲冲拉姆也影响到了身边的女性，越来越多的妇女也希望能加入保护家乡生态环境的队伍中。

图：Emma在培训冲冲拉姆如何使用望远镜

2/湿地监测

2011年，年措的一位牧民兰则花了一年时间骑马调查了年保玉则山谷周边大大小小100多片湿地，记录了它们轮廓的GPS位点，做成地图。这么大规模的调查非常消耗精力，隔了这么多年，今年在阿拉善SEE基金会的支持下，我们得以再次对湿地进行更详细深入的调查。

图：家宁在从沼泽湿地中采集样本

家宁在国内外的遥感专家的指导下，画出了年保玉则过去几十年的湿地变化图，我们也实地考察了几块湿地，其中一块叫作纳让桑，就在堪布扎西桑俄小时候放牛的俄木措圣湖附近。在堪布小的时候，这里是家畜和人都过不去的危险地带，牛羊一走进去就会陷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据说40多年前，这里夏天能有上百只黑颈鹤，湿地中央的小岛就是鸟儿们的乐园。

图：牦牛随处可见的纳让桑“沼泽”

然而，等我们到了从卫星遥感图上本该是湿地的地方，家宁正准备培训我们怎么去调查时，一看脚下，几乎和草场没什么两样，已经完全不是湿地了。堪布止不住地惊叹，这哪里是湿地呀，原先牛羊一走近就会沉下去的沼泽，现在牦牛都跑到小山上了！（小山曾经是沼泽中央的小岛）我们开车走的这条路，其实就修在原来湿地的上方。

图：现在的纳让桑，最多也只能陷进去半条腿

3/冰川监测

提到湿地，不得不提年措长期监测的另一个生态变化：年保玉则主峰的冰川。年保玉则其实是一位山神的名字，这座神山海拔5369米，是巴颜喀拉山脉的最高峰，他的爸爸是西藏阿里地区的冈仁波齐，妈妈是玛旁雍错。

图：年保玉则山神

来源：《青藏高原环境与山水文化（年保玉则卷）》

年措成员中有一位西木措湖畔土生土长的牧民勒旺，他从没上过学也不太识字，但是他是我特别敬佩的一个人！勒旺从2004年开始每年都会爬到年保玉则主峰上，背着相机和三脚架，给冰川拍下当年的“证件照”。他几乎年年单枪匹马，没有冰爪、冰镐，只靠一根棍子、一双靴子，就这么爬了十多年。

图：帅气的牧民勒旺

上个月这一天，我们一行人刚刚完成了为期4天的冰川监测，勒旺现在快50岁了，已经把爬冰川的任务传给了年轻的牧民巴德。 

我们一队人骑马到山脚下海拔4300米的玛当措旁扎营，第二天一早开始这一天1000米的爬升。冰川顶上风光真的非常美，但是太激动的话，心跳加速反而更容易高反。前一晚还高高在上的山峰，现在都在我们脚下，远处的天空碰到地球的地方都是高低起伏的山。这一天让我觉得我之前在新西兰爬的山简直都弱爆了，根本不叫山！

图：巴德在冰川末梢的石头上写下日期

然而冰川上的风景有多么壮丽，我们就有多么痛心。堪布和阿克更尕他们小时候都在这座神山脚下放牛，亲眼目睹着年保玉则的冰川在过去40年以怎样惊人的速度在缩减。

我们从冰川上下来的时候，阿克更尕说：藏族人相信水是从雪山上来的，可能再过50年，冰川没有了的话，我们的水源也没有保证了。不只是青藏高原上的人们，亚洲各大河流下游的数亿人都需要好好保护的源头，才能获得干净的水。

图：年保玉则的冰川

过去50年，年保玉则所在的久治县年平均气温升高了接近2°C。这是什么概念？国际上公认的标准是我们需要把全球变暖控制在从1850年左右工业革命至今不超过2°C，到达此临界值后地球将难逃不可逆转的变化。

图：完成冰川监测，正骑马返家的年措成员们

03

保护的真谛

我不知道大家在听我讲的时候会不会有一个疑问：湿地、冰川监测这些工作不应该由科学家用更严谨专业的手段来做吗？ 

“保护”在藏语中的含义，我们会专门用一篇文章来讲述，敬请关注~

在年措的僧人与牧民们看来，我们需要回到深植于藏族传统文化中的保护理念，来寻找解决当今环境危机的智慧。对于“保护”，有四个问题藏族人和外界的保护工作者想的是不一样的：保护什么？谁来保护？怎么保护？为什么保护？

（详见5·22 国际生物多样性日 | 年措观点：什么是生物多样性，什么又是保护？）

对于第二个问题“谁来保护？”，年措是这么回答的：

所有人都要去保护，

不是光靠科学家来保护。

昨天刚出生的小孩，

明天就要死去的老人，

还有我们自己，

每一个人都要去保护。

可能像我这个年纪的人，大多会觉得佛经很“老套”。然而这个夏天，我有幸发现佛经里面的很多智慧需要人们以开放的心态去领悟。现在许多科学家们也在向佛教，向大堪布、大活佛学习，因为科学毕竟只是其中一种认识世界的方式，也有作为一种思考框架避免不了的局限。

图：年措所在的白玉乡

摄影：欧阳凯

堪布扎西、阿克更尕经常和我们说：人类也是大自然“宾馆”中的客人，和其它动物一样，有权力去用宾馆里的设施。人类也需要吃东西、修房子、取暖等等，所以在我们需求的范围内进行开发是合理的，但是超出这个需求范围就是“欲望”，如果欲望太多，就无法做到真正的保护。

我和家宁在年措的时候，发现了藏文化对待自然与生命的智慧，也意识到了关于藏族当地文化和外来文化能否共存、是否能改善人与自然的关系等问题，有更深层的的社会文化因素，这些绝不是只靠科学知识能解决的。

图：年措的办公室

摄影：Sean

希望更多优秀的小伙伴们能加入我们

学习年保玉则当地传统文化的智慧

以更加多元、综合的视角看待自然保护吧！

图：年措的小院儿

分享结束后，年措的朋友们向Emma提出了一些问题——

在年保玉则这“梦一般”的三个月，对Emma来说，是一次不断去刷新原来的价值观，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探索蕴含大智慧的藏区文化、找寻生命意义的保护与心灵之旅。还有太多太多的故事与感动，在这里说不完，欢迎来年保玉则，我们慢慢讲给你听。

图：夏末的年保玉则，这里藏了太多故事和有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