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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年] 刘靖: 一个小学毕业生的1966, 最难忘串联到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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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刘靖 ,曾用名刘五一,1969年下乡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后调入燃化部石油公司工作,曾在中国社科出版社、中国保利科技有限公司等部门供职,期间在以色列工作生活多年,现已退休,定居北京。


原题
我的一九六六





作者 :刘靖


文革始于1966年5月,《中共中央通知》(简称“五·一六通知”)和《中共中央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简称“十六条”)以及中央其它文件,这昭示十年动乱开始。

父亲在文革一开始就被打倒了,家里的电话也断了。大姐带我跑到我家原在团中央的大院找胡克实叔叔女儿小W。看见她家被查抄了,东西堆在门口台阶上。胡叔叔已经被监禁,老伴余阿姨在收拾东西,问大姐我家电话是否也被拆了,说一被打倒就拆电话。

大姐看地上堆的唱片,有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就说这张别扔了吧?余阿姨说你喜欢就拿走好了,反正都要被没收。我在家里一遍遍听《梁祝》,如醉如痴,最后差点听吐了。因此有了体会,再好吃的东西,总吃也会腻。

父亲五十年代从苏联带回很多唱片,斯特劳斯、柴可夫斯、舒伯特等等,中国的唱片京剧居多,还有一张周璇的演唱,声音娇媚欲滴。大姐说,我家放周璇的唱片,潘梓年伯伯家司机在窗外偷偷听,父母假装没看见,就让他听吧。

1966年我还年轻,12岁小学毕业。文革时我们没事干,在学校逡巡到处乱转,甚至学着中学红卫兵的样子砸玻璃。一个同学是中央领导孩子,不听大人的话跑出家,也在学校游逛,在外面只是小打小闹,听说被他哥哥扭送派出所。

我与好友私下学唱《外国名歌200首》。好友识谱能力特别强,她手拿“200首”一首一首地哼唱,确定哪首好听,给我唱两遍我也学会了,这些大多是苏俄时期的歌曲。

北京大学副校长的女儿在师大附中,原来是我们小学同学,写出“打倒妈妈,我是人民的女儿”大字报,我又是惊叹又是佩服。

记得是夏季,我们跑到天桥剧场排队买票看上海芭蕾舞团(简称上芭)来京表演芭蕾舞剧《白毛女》,整整排了一夜。入夜,看见几个穿黄军装的中学女生,大概是“革军”(革命军人)子弟。当时革干(革命干部)子弟经常穿一身深蓝色。其中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孩子剃着光头,刚开始我们以为是个男孩子。她一开口,尖声细语飘出。我们暗中窥视她们,唯恐冒犯了人家。

有一阵子,女孩子们为了表示彻底革命,剃了光头,文革,什么乖张的行为都有。第二天卖票时秩序还好,一人可买两张。快排到窗口时,几个大男孩儿拿着中央芭蕾舞团(简称中芭)的《红色娘子军》剧票要换我们手中其中一张票,“娘子军”在北京演了很多场,基本过气。我觉得他们真够“鸡贼”的,我们排了一夜队,他们随随便便弄个娘子军的票就换走了我们一夜的辛苦。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反正都没看过娘子军的现场演出,也就同意了。

我家那时在东四附近,离人民大学旧址近,就跑去看大字报,不懂什么是阶级、斗争,一头雾水,看热闹而已。我们还跑到工人体育馆参加“彭罗陆杨”的批斗大会,看到解放军把摔断脚的罗瑞卿用大筐抬上前台,心里充满矛盾和错乱。

记得一个穿便装的男性解放军,是罗家的公务员,上台控诉罗夫人,说到动情处哭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我们都等着他所哭何为,他说罗夫人让他洗衣服,洗内衣,还让他洗卫生带。台下“打倒”口号声雷动,此起彼伏,我们也很从众,挥着小拳头。

还一次我们不在主会场,江青的声音很特别“同学们,红卫兵小将们!”大会最后,江青说:我们一起唱《国际歌》,我给大家起个头,“起来!”分明是念出来的,于是会场一片混乱,CDEF调都有,“革命群众”最后归拢于声音大的调式。

在北京用毛泽东思想武装(网图)


8月18日毛主席接见红卫兵和之后的几次接见,催化了运动迅猛发展。打砸抢,乱抓人,打着文攻武卫旗号武斗,滥杀无辜,破坏文物、迫害社会贤达,揪斗老干部,形势失控像脱缰野马,摧枯拉朽席卷、淹没不明真相无辜的人们。

有一天,家里来了个戴红袖标的红卫兵,看上去像高中生甚至大学生,戴着眼镜,不知为什么他形单影只,大大减少了杀伤力。我们姐妹围在父亲身边,下意识保护着父亲。可能看我们姐妹未成年,红卫兵并未太造次,只把家里“封资修”的书、画册搬到院子里,封了北房。我一直担心红卫兵后续“大部队”的到来,幸亏没有。

文革初期,红卫兵出身论甚嚣尘上,妈妈一天拿来北工大的谭立夫的讲话,宣传出身论,“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基本如此”。 妈妈问我怎么想,我完全被文章的机辩感动,说很好啊。妈妈说这对联是不对的,我说,基本如此啊,我被谭同学的口才折服。

我们实验一小附近有个小饭馆,文革时学校没伙食,我们几个同学会在那里吃中饭。吃的是一碗老豆腐和六分钱二两一个的大火烧。五分钱一两一个的芝麻烧饼我们觉得贵呢。老豆腐是刚出锅,点了卤水未压成形的豆腐,不像切块豆腐硬,不如豆腐脑软。

老师傅舀上一勺豆腐,再浇酱油、花椒油、韭菜花、腐乳汁、芝麻酱汁,鲜香美味的一碗老豆腐,新鲜出炉,比豆腐脑入味可口。咬一口大火烧,喝一口老豆腐,没有山珍海味的惊艳,却有家常的舒适熨贴。

现在想起来我很穷命的样子,年少时爱吃老豆腐,老了一直爱吃炸灌肠。高大上如粤菜、海鲜我也爱,土里土气的小吃我也喜欢。后来下乡回到北京,我寻寻觅觅,再不见我曾唇齿留香的老豆腐,一并与我少年的记忆,消失不殆尽。

我们小学还组织我们下乡学农,忘记我说什么错话了,正在帐篷地铺躺着的我,被揪起来挨斗,斗争我的居然都是老师们。老师们发泄接近尾声时,音乐乔老师赶紧说:刘五一接受批评了,快去睡觉吧。非常感激乔老师的给我解围的善意,永生不忘。

在中学组织“学农”,我们在农村“早请示,晚汇报”,跳“忠字舞”。几个据称是“地富反坏”,向着毛主席像低头认罪,我口无遮拦,说这些人干嘛默哀?这下子大祸临头,我被批斗,狼狈不堪。

一次,我同贫下中农坐在麦垛上面小休,一个人拿起一个铝制的毛主席像,往麦垛上一插:让毛主席给咱们看粮垛。我吓了一跳:这话要是我说的,又是一场揪斗。不是对事不对人吗?那是1967年的事。

1966年冬天,我和同学去什刹海滑“野冰”,野冰有别于人工打理过的冰面,粗糙,涩滞。后来人工冰场开放,冰面被水泼过,平坦、光滑,在冰场滑冰很享受。

我不明白,那时一些男生穷极无聊,流里流气到处游荡,追求女孩子,俗称“拍婆子”,闹得我们女生鸡飞狗跳,又气又恼,心里却暗藏着小小的自得,你懂得。

父亲被扣了工资,也没挡住我和朋友跑去“下馆子”。康乐的过桥米线,湘蜀的银丝卷,和平的西餐……

乱了敌人,教育了人民。文革伊始,我父亲就被打倒。很快打倒父亲那批人,又“后来居上”也被打倒,后来也有造反派被打倒,造反派打来打去,形成“底层互害”,一拨拨,呈后浪推前浪的态势,人人自危。军宣队、工宣队,你方唱罢我登场,“早打倒早托生”,无人幸免。父亲坚持原则守住自我,不告密、不陷害,不做对不起良心的事情,“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文革时妈妈没受冲击,悠哉悠哉。当时鸡血疗法方兴未艾,我家养了一群小公鸡,妈妈上班时提包里面带着一只小公鸡,到单位医务室打鸡血,很坚持不懈。后来证实鸡血疗法没有科学依据,爆出打鸡血的副作用,甚至出人命了才被叫停。

联想到五十年代,我们做红茶菌、海宝,和之后的甩手运动,我们同胞有从众心理,喜欢一拥而上,唯恐赶不上趟儿。我亲眼目睹人们排着长队,大家齐刷刷地甩着手,情景蔚为壮观。

湖北红卫兵宣誓徒步回家(网图)


1966年最有意思的事情是,妹妹和我跟着20岁的大姐参加“革命大串联”,目的地是广州。应该是8月份,北京火车站挤满了学生,北京五中的“东纠”学生把门,不让进站。

妈妈当八路军的时候,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被派出找大部队的司令部。她骑着马怀里抱着一杆步枪,心里想,碰上敌人怎么办,她还是穿过到处有响动,像有敌情的树林,到村子里一家家找,终于找到司令部。我们这个年龄,尤其妹妹才11岁,家长都不让出去“大串联”,妈妈心大,让我们长见识。

在北京火车站拉着妹妹和我,同看管站台门口的红卫兵说,意思是女孩子太小,让她们先进去吧,不要被大孩子踩倒了。红卫兵请示了一下负责人,同意放行了,大姐和她的同学也随之鱼贯而入。我们占领座位,大姐同学、弟弟和他几个同学坐过来抱怨,他们占的座位条件好,虽都是硬席,椅子上有人造革面,不像我们的座位光凸凸的木椅。

车站放行了,来的走的串联学生们潮水般涌入,很快把车厢塞满,过道坐满了人。开车后不久,一个胖胖的小姐姐和几个男学生竟然爬到行李架上睡觉,我好担心,怕他们翻身掉下来,或行李架会压垮。夜深了,大姐把风衣铺到座位底下,让妹妹和我钻到座位下休息。座位很矮,我们苗条哈,刚好能钻进去。大姐那时胖胖的,无缘享受“下铺”。

串联火车是慢车,走走停停,无数个“临停”,得让行正点客车、火车。我记得到广州走了三天。中途到站,我们会探出窗外买吃的。偶然餐车师傅过来卖盖浇饭,觉得很惊喜。夜里,同学们在过道睡得东倒西歪,去厕所是个麻烦事。个子高大长腿的男生,登着车椅背,像跨栏似地迈到车厢口,再把厕所里面睡觉的人请出去,方便后再爬上座椅,一跨一跨迈回自己的座位。

到了广州,我一直穿了双球鞋,竟捂出了脚气,穿了几天拖鞋就康复了。广州真干净啊,人们光着脚在马路上走,没有人吐痰,乱扔果皮一类,人们管洗淋浴叫冲凉。

我们在广州先头住的地方,天天早晨高音喇叭,贾士骏:“啊~,红军不怕远征难!”“葵花像太阳,战士心向党,麦贤德光荣入伍保卫海疆”,我觉得这麦贤德歌很广味,新颖、好听。后来我们转到市人委招待所住,条件好了。

广东饭、粤菜好吃,米线、米粉,精致的小糖包,我们这些北京人都胃口大开。大姐嫌伙食肉菜少,就到街上店铺买烧鸭,5角钱,6、7块,我们姐妹一人两块。

我们几个在广州各公园游走、逡巡,看露天电影,甚至还在东山湖公园抓了一条鱼。中午请大师傅做,大师傅说:“给你们加餐啊”。听说有的红卫兵在广州公园游船上,吃完菜,将盘子藏到书包里。广州那时是点盘子收费的,人家服务员明知红卫兵作假,也不敢得罪这帮人。

我们游山玩水,激怒了原则性强的“革命小将”,他们撒传单,往我们衣兜里猛塞传单,强烈反对我们借大串联之名游山玩水,被我们将传单揉搓一团扔了,天马行空,谁管得了。

一路行军一路歌(网图)


不知谁一时起兴,说要徒步到湛江,然后搭车去越南参加抗美援越。一群半大孩子,就往湛江开拔。走累了,路过甘蔗地,就掰甘蔗解渴,用甘蔗当拐杖。终于走不动了,脚上磨了泡,一副作死节奏,大家只好打了退堂鼓,折返回广州。

据报道,当时真有一些孩子们钻到开向越南的火车上炮衣里,去到越南,抗美援越。这些英雄壮举因为是个人行为,回国没受到普遍尊重和良好的待遇,青春无悔总是有。

我们11月从广州回京,在火车上看见大串联重走“长征”路徒步串联的一些小分队,几个“熊孩子”喊他们“看谁先到北京”,无视徒步红卫兵鄙夷的目光。

(网图)


发布“5·16通知”,是1966年,在全国范围“清查5·16反革命集团”是以后的1968年。运动扩大化,很多干部、群众被迫害。此前,有很多夫妻性格不合,一天到晚闹别扭。清查5·16开始,丈夫被打成5·16分子,妻子立刻站出来:我怎么不知道他是5·16分子?你们绝对弄错了!坚决站在丈夫一边,力挺,不落井下石。性格不合,阻挡不了人性的觉醒和对大是大非的坚守。

有人说文化大革命是大革文化命,不错。环境滋生出各种走火入魔,破四旧是,砸烂一切是,徒步串联是,去越南抗美援越是,打鸡血是,我们坚决扎根边疆也是。

1966年于我是恍惚的、肤浅的、碎片化的一年,无论如何,我迈进了1967年,这是我们“复课闹革命”的一年。

郑板桥:吃亏是福,难得糊涂。那时我们年轻,吃亏、糊涂都担当得起。十年浩劫,对于年轻的我们,“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2024年2月

刘靖专列

刘靖:北京69届,

15岁青春流浪北大荒

刘靖:-40°C暴风雪中迷路了,

与死亡擦肩而过

刘靖:岁月赠我两鬓霜,

红尘赐我一身伤

刘靖:百岁妈妈,

是女儿心中的大英雄

刘靖:父亲被停职反省,

胡耀邦说险些冤枉了人

选择与尊严,生命小舟谁做主?

刘靖:邻居潘梓年伯伯,

你们在天堂还好吗?

刘靖:“阿姨”演义

斗智斗勇斗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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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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