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与骨的先知

五 井底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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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许多在城市里热衷园艺的男人，其实是在种植自己的理想，世界不让他们修建，他们就修剪自己的花花草草，在方寸的土地上，构建自己的世界。做青草的王后，当番薯的国王。

王巧合与孙白糖，站在科技创业园里一座楼的楼顶花园里，火热的碳已经开始成为渐冷的灰烬，铜盆里只剩下残余的油脂。

天亮以前，在会带来风暴的业内消息正式放出前，他们要开始赌命了。

“这堆东西就扔在这里不用管了？”孙白糖在咖啡馆和厨房养成了随时收拾桌子的习惯。

“不用管了，南方的人会回来收拾的……”王巧合克制住自己再去猜测南方的事情，王巧合下了决心，眼前更紧迫的是要怎样吞下其他五龙.

王巧合和孙白糖一起下楼，王巧合边走边打电话。“来接我们吧，我喝酒了，不能开车……”第一个电话。

第二个电话，“把原先准备好的收购合同调出来，金额和一些权利条款的细节我们现场修改，去南城灰子的万物生公司汇合……”

然后，他对孙白糖说，“我们到万物生公司前，可能还有半小时的时间让你选择。如果我们进了万物生公司，你就不能后悔了，如果我们只吃下五龙的一半，我们会输得骨髓都被拿去当饲料的……”

孙白糖摇摇头，“赌吧，还能赌，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好，那我们去南城吧，从最难搞的人搞起……后面就容易了。”

“话说，为什么这个人最难搞？”孙白糖有些好奇。

等到孙白糖跟着王巧合一起来到万物生公司门前时，孙白糖大概知道这个人为什么难搞了。南城的地虽然相对便宜，但是，孙白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工厂盖得像旧时王府的。外围是一片桃树林，桃树林里面独门独户坐落着这个大园子，离附近的城市公路有三公里远。

四米多高的围墙，红砖绿瓦，灰底墙围，五米多高的铜钉血红色大门，门楼上挂着两个长条大红灯笼。门口还有一对镇门狮子，狮子身体是一种发淡蓝色荧光的材质，欧式立体雕刻风格，身上还挂云朵花纹。

王巧合和孙白糖下了车，王巧合的司机兼保镖兼钟点工保洁员崔九，一个大二学生，从驾驶位出头来，轻声说：“老板，你就让我也进去吧，最起码，让我在里面的停车场等啊，这府门口的停车场太瘆人了……”

孙白糖想了想，“我觉得你在外面比进去安全，我们两个要是天亮还不出来……”

王巧合打断孙白糖的话，“我们要是出不来，他在外面也跑不了。不过，按规矩，司机不该进去，我们进去吧。”

“不等等你的律师了？”孙白糖觉得腿有点发抖。

“她来了，自己会进来。我们想让灰爷同意签合同，恐怕是要费点时间的。我们进去吧。”王巧合好歹是个场面人，回头又叮嘱崔九，“你就在车里玩游戏吧，别把手机玩没电就行。”

王巧合走到一个看门狮子面前，对着狮子挥挥手，大声说，“灰爷，你应该也在等着我吧？”

狮子头部的方位，发出扬声器的回应声，“巧爷，看来六龙里面，胆子最大的是你啊，进来吧。”那个声音是个中老年男人的烟酒嗓，声调里附着调侃的轻松，让本来有点阴森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高大的血红色大门自动向门廊内侧方向滑入，门廊露出了里面的面目，路灯的配光很柔，可见度就像九分月色。

孙白糖跟着王巧合往门里走，低声问：“这个人是个古典迷？还是那种传说中的炼丹者啊？”

炼丹者是这几年新兴的一种有钱人玩法，与素食主义，酸碱饮食，青春血液等养生流派分庭抗礼，一些暴富起来的古典主义爱好者，开始尝试生物学炼丹，希望通过消化吸收型生物再进化技术来延长生命……

“炼丹者也未必都是歪理邪说，当年，第一个说外科医生应该勤洗手的人，还被医生公会扫地出门了。总要忍耐一些少数派和异端的存在吧。”王巧合说得很轻松，孙白糖却知道这是他变相肯定了自己的疑问——这个灰爷，竟然是个炼丹者，难怪他会投资人造肉项目。

整个院子的布局，就是古典宅院，过了门廊是影壁墙，前庭的大院子，还搭了凉棚，进路是曲径通幽，转了两个胡旋弯，院子一左一右，各有一个亭子。

王巧合和孙白糖进了正厅正堂，客厅正中央是一张八仙桌，一个粗脖子圆脸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盘扣装，坐在那里喝茶。他也没起身，就坐着和王巧合打招呼。

“巧爷，我听园子里面的人说，你是奔楼上去了，怎么茬？原本是想跳楼？怎么又下来了，是得到什么援手了，来找我，是想买我的公司？”灰爷一连串问了起来。

“我原本是等着您来买我的公司的，不过，无所谓了，我的公司卖给这位孙先生了。他是要在人造肉行业玩三国争霸的人。”王巧合做了个引见的动作。

孙白糖知道王巧合是想让自己装作有背景，于是微微一笑，对灰爷一抱拳，“灰爷，久仰大名。我叫孙白糖，我想试试挑战一下A公司所选的路，希望您支持我。”

灰爷盯着孙白糖看了看，“你就是个白手套吧？背后到底是谁？”

孙白糖笑而不语。

“得，问也是白问，看这样式，巧爷不但卖了公司，人也要跟着这位白糖爷？”灰爷斜着眼睛看王巧合。

“我本钱最小，也没别的退路。如果我灰溜溜退出人造肉领域，以后三五年也别想拉到其他人投我项目了。”王巧合故意作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唉，我是真舍不得啊，巧爷你也知道，我做这个人造肉，我是为了赚钱吗？不是，赚钱多俗气啊。我是为了……修仙！”

听到修仙二字，王巧合的冷汗都流下来了。

“那您要怎样才能舍得？”孙白糖的好奇心却被这两个字点燃了。

“您是看过了巧爷的公司的生产车间了吗？要不要先去看看我们生产人造肉的车间？”灰爷站了起来，异常高大，其实只有一米八不到的身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魁梧。

“好啊，我们去看看。”孙白糖爽快地答应了，王巧合偷偷踢了孙白糖的小腿肚子一脚。凑近他低声说，“你是不是以后不想吃人造肉了……看了他的车间后……”

灰爷只当没看见，“二位，跟我走，咱们去后院。”

正房通向后院的路，有一条长走廊，走廊两侧的墙上画着壁画，孙白糖扫了一眼，大致感觉左边是敦煌的飞天风格，右边是道教的神仙妖怪，似乎是《封神榜》，只觉得挺古雅的。

王巧合低声对他说，“你什么也没看出来？”

孙白糖摇摇头，“我觉得画家的审美很好啊，构图上色都很漂亮。”

灰爷走在前面，也没回头，自顾自解说，“白糖爷，您是喜欢喝咖啡，还是开了咖啡店啊，你身上的咖啡味道那么足，难怪看不懂这些画儿。我跟你说，你知道四大名著吧，你知道《封神榜》为什么排不进去吗？”

“我还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封神榜》是真把纣王打倒了，有篡位的嫌疑？”孙白糖对这些古典故事没什么兴趣，他喜欢引用莎士比亚。

“因为啊，有的小说，写出来就不是小说，藏着的都是隐语和法门，那是炼丹用的指引书。你以为八十一难是什么？纣王挖心炮烙是为了刑罚？酒池肉林是为了胡吃海塞吗？”

孙白糖想了想，忽然意识到灰爷在暗指些什么，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不知道具体该害怕什么。

三个人说着话，穿过了走廊，后院其实挺空旷，没有厂房，院子正中倒是有个巨大的井台，因为过于巨大，以致于违背了视觉常识，让人无法判断院子的大小和井台举例门廊的距离。

“生产车间在哪里？”

“在井下。”

“为什么要在井下？”

“因为井是阴阳之门啊。”灰爷接着往前走，孙白糖只好跟着，王巧合一边摇头叹气，也只能跟着。

走到井台近前，才发觉这个井台的巨大，井口直径得有两米，一个普通人直接横躺着都能扔进去，井台的台壁上刻着众多荷花的浮雕。井台建设的款型很古朴，井栏很高，能看到井口悬挂着一个矮腰宽肚大水桶，直径也超过一米五了。

“我们下井吧。”灰爷做了个请的动作。

“灰爷，您给我们示范一下吧，怎么进这个木桶……我觉得，这有点像请君入瓮的感觉啊。”王巧合有点语无伦次。

灰爷也没推辞，左臂一伸，大手抓住井栏一借力，轻轻一跳，人就落到桶里，桶身到他腰的位置，桶身只是微微一晃，非常平稳，没有翻覆。孙白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也跳入了桶里，王巧合无奈，只能跟上，跳进桶里，脚落实了以后，忽然感觉，跟坐电梯的感觉差不多。

“都站稳了，我说憋气的时候，你们就憋住呼吸，不用害怕，憋十秒就够了，在培养液里消毒，其实喝下去都没事。”灰爷说完，伸手一拍井栏中间的龙头，井栏中断缠着井绳的部分开始平稳滚动，放长井绳，大水桶平稳下沉，向井的下方深处去。

“灰爷，你平时的工人就是这样上班的？”王巧合印证了心底记得的某些坊间传说。

“工人都有工人的地下室通道，只有贵客才能从井洞入。你啊，身在福中不知福。”灰爷的烟酒嗓音在井壁内部回荡。

孙白糖在边上听着，好奇地仰头看着越来越远的井栏头，心里猜测，这井到底能有多深？30米？还是100米？他隐约看到井壁上其实是写满符文的！孙白糖下定决心，如果能顺利忙完收购六龙的事情后，要好好学习一下相关的文献。

井栏头在头顶上方离得越来越远，王巧合刚要问灰爷到底还要多深，灰爷直接摆摆手，示意两人不要再说话。

井里没有灯光，井口也没有月光直射，王巧合估计降下去三十米后，桶里的三个人，已经互相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了。

越来越黑，眼中已经只能隐约看到彼此的轮廓，忽然，脚下一震，木桶外面响起了水花声。

“准备闭气吧，别想着水会一点点没过你，五秒后，就要全身淹没了！”灰爷快速说着。

孙白糖和王巧合连忙深呼吸，王巧合刚想抱怨灰爷为什么不早点说，又马上想到，灰爷自己也没有距离感，直到碰到水面才知道该闭气了。

王巧合是玩过潜水的，他全力闭气后，猛然觉得是头顶有巨大水量的水直接泼了下来，就像被巨浪拍了一样，根本不是水桶沉入了下面的水中，而是被上方喷出的水淹没了。王巧合竭力保持冷静，咬紧牙关，憋住鼻孔。他似乎听到了身边有冒水泡的声音。

在水中闭气，人会失去时间感，也许是因为轻微缺氧，甚至会有点眩晕感，放松感，轻度的兴奋感和恐惧感交织。王巧合仿佛一瞬间又把今夜的事儿过了一遍。

然后，水仿佛也是一瞬之间蒸发掉了，有清新空气在自己的鼻孔前面巡游，鼻子似乎闻到了空气的味道，眼前忽然一片柔和的光，有点让人视线模糊，但是没有刺眼的刺痛感。

精神恍惚了几秒钟，王巧合才回过神来，他看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莲花池塘，自己的脚还没在水里，小腿以上倒是在空气中，莲花，荷叶，铺满池塘。

灰爷已经站在了不远处的小浮桥上，对他们说，“上来吧，车间再往里走。”

王巧合回头看，孙白糖也傻乎乎站在自己身后，还弯腰伸手碰了碰莲花。“是真的啊！不是塑料花！”

“先去看车间。”王巧合又踢了孙白糖一脚。

两人几步赶上浮桥，抬头看，这个大房间举架其实挺高，有二十米左右，棚顶的六个太阳灯，每个灯下面都垂着无数水晶吊坠。

王巧合忍不住摇头，“这都是烧的投资人的钱啊……”

两个人跟着灰爷进入了前面的房间，看到房间里的五米以上的高处，鳞次有序的横架着十二根大玻璃管，管里面有众多红线在漂浮。

王巧合给孙白糖解释，“那些红线都是肌肉纤维，因为是在培养液里，可以达到肌肉纤维的理论上的最高长度……肌肉纤维的力量来自收缩与释放，其实不是纤维越长越好，甚至纤维太长会影响口感，鸡胸肉就不如鸡翅好吃，鸡胸肉的纤维就特别长……”

“这就是我们公司最宝贵的财产，这个万物生公司中最最重要的部分，你们如果接手万物生，这个院子，这座井，这十二个培养槽的运行，必须保证运行下去，至少还需要两年整。”灰爷站在十二根大玻璃管之下，肌肉纤维的红色被灯光折射到了他的身上。

“这就是条件？”孙白糖觉得有点简单。

“这条件太苛刻了吧？维持这几个单位，耗资很大的。我们吞下六龙之后，必须优化成本的，你不卖给我们，这里也要被拆除的。”王巧合试着谈判。

“巧爷，你是聪明人，你能想到跳楼保家的办法，你觉得我没有脱壳计？虽然会很麻烦，而我想要专心修炼。所以，这就是条件，公司，一块钱，就可以把我控制的所有股权转给你们。”灰爷不慌不忙。

王巧合又仔细打量整个房间，他看到了十二个大培养皿后面的墙壁上，画着一个很受年轻人欢跃的古老神灵。他又轻轻踢了孙白糖的脚一下，孙白糖顺着王巧合的眼神看过去，看到墙壁上画着一个巨大的哪吒。

古井，莲花，漫长的红色漂浮物……混天绫？孙白糖忽然明白了什么，他马上就想到，肉价贵了这么久，和这帮所谓的人造肉开发商不作为也有很大关系……

孙白糖问灰爷，“如果我接手之后，做不到两年呢？你的计划不就落空了？”

“命运自有天数啊，不过，我会加上一个附加条款的。如果你不能完成运行两年的承诺，你们两个人，就把头骨交出来吧。”灰爷说着，眯起眼睛，盯着两个人，好像已经在计算两人的头骨尺寸。

孙白糖真想长叹一口气，他的内脏已经抵押给了六叔，现在，头骨又要抵押出去了，幸好，没有人需要移植头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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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漫《怪化猫》（2007）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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