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盒子

第一章 冰蓝的沸腾 

03 信号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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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严肃的谈话，在恐龙被装回生态箱之后，开始了。

叶泽说蓝色羽毛“很可能是另一只恐龙身上的羽毛”时，罗小象怀疑自己听错了。

“另一只恐龙是……”他问。

在场的大人们起初还很沉默，片刻后他们做出了决定。“这件事可以告诉你。”叶泽说，“但你必须告诉我们，你为什么会有这片羽毛？”

罗小象把自己住院的原因说了出来，不过他没有指望大人们会全盘相信。没想到叶泽认真思考了一阵子：“看来恐龙确实受到了很大惊吓。”

“你……相信我说的吗？”

“你把整件事连起来了。”叶泽俯下身来，“其实根据我们现在得到的调查资料，那个非法组织很可能成功造出了两只恐龙。其中一只在实验中死去了，而现在安置在生态盒里的这只，应该是目睹了同伴的死亡，并衔着它的羽毛出逃。结果它遇到了你，阴差阳错间，你替它保管了羽毛，所以它刚才看到羽毛后才会有那样的表现。”

“所以我……做了好事吗？”罗小象有些愣神。

叶泽赞许地揉了揉罗小象的头。不过那感觉并不舒服，罗小象使劲掰开他的手：“那你们说的另外一只恐龙，身上为什么会有羽毛？”

“你不知道吗？”叶泽先是有点惊讶，继而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

罗小象只觉得那神情真叫人讨厌，但他也猜到叶泽在这方面是专家。

“知道什么？”他不乐意地嘟囔着。

叶泽直起身子：“在进化过程中，有一种恐龙两臂的毛发特化为了羽毛，它们很擅长在空中滑翔和飞行。这些恐龙也是今天鸟类的祖先，你有听过‘鸟类是恐龙后代’的说法吗？就是这个意思。”

“咳咳，我当然知道了，我怎么会不知道……”罗小象心虚地垂下目光，“那，这只盒子里的又是什么恐龙？”

“还没有查明，它有暴龙基因，不过也有一些不明的特征，例如个子为什么这么矮小。”叶泽推测道，“有可能被基因编辑过了。”

罗小象捂住胸前的羽毛，他不打算把它交出来，但想到恐龙蓄满泪水的眼睛，又犹豫起来。

“不如这样吧？”一名老师提出了想法，对叶泽说，“你把这个学生借给我们，有他在这里，恐龙或许能恢复活力。只要一步步让它不再害怕人类，就是帮上我们的大忙了。”

罗小象没有说话，他望向叶泽，按捺着内心的雀跃。

“可他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没等叶泽开口，另一名老师提出了质疑，“你看他没有校徽。”

“他确实还没入学，不过我会试着和校长申请的——如果他自己愿意的话。”叶泽意味深长地看向罗小象，似乎早就看穿他跃跃欲试又不愿承认的心。

三人的目光一同落在了罗小象身上。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喜欢恐龙……不过，没办法……”罗小象撑起拐杖走向生态盒，小心翼翼伸出手，在那冰凉的表面摸了摸。

“咻”一声之中，生态盒打开了一个小窗口，露出恐龙灰扑扑的肚皮。罗小象扭头看到叶泽手中握着一只遥控器，不知怎么地，那张笑嘻嘻的脸现在看起来没有那么讨厌了。

“你可以亲手摸一摸。”叶泽说。

罗小象的目光在三个大人之间移动，刚才到现在的心情就像过山车，这下心脏跳动得更厉害了。手指一点点碰着了微微起伏的恐龙肚皮，掌心也贴了上去。

“我可以给你取个名字吗？”他问。

肚皮没法回应他，这是个可以任性的机会。

“比我想象中要温暖。”罗小象的手掌轻轻移动，“就叫你沸龙吧。”

虽然他私下给甲虫和青蛙取过诸如“二郎神”“金刚王”的名字，但他敢说“沸龙”绝对是真正的神来之笔，是个名符其实的好名字。他得意地转向叶泽，心想至少也会得到一个表扬的眼神，然而叶泽已经讨论起其它问题了。

“他愿意的话可以先住在我宿舍，功课我也会辅导。不过……”叶泽悄声说，“他爸妈那边怎么解释？说他儿子要帮忙照顾恐龙？我会被家长揍的吧！”

“是啊，最近的家长都不太好对付……”另一名老师也为难起来，“但是不说实话也不行。”

“唉。”罗小象叹了一口气，提高声调，“我去说就行了，实话实说。”

他的确这么做了，借用叶泽的手机给家里拨了一通电话。

“恐龙？哦，你说的是恐龙玩具吧。你要是想留在那边也算好事，可以和灵均一起上学了。等会儿我做些好吃的，连同你的衣服一起让爸爸送到学校……”这是妈妈的回答。

看着罗小象干脆利落解决了这件事，保育室内的三名大人都有些目瞪口呆。

“没什么。”罗小象说，“多亏了他们不信任我，自动把恐龙想成是玩具了。”

罗小象在叶泽的宿舍里临时住下。第一个晚上他几乎没睡，白天一吃完早餐，他就直奔保育室。

今天的目标是帮助沸龙进食。

“是不是他们给你的东西都太难吃了？”罗小象揣着一只餐盒靠近沸龙，“来，这是我妈做的糍粑，你试试？糍粑就是糯米团滚花生粉，我最爱吃的。吃饱了让我骑一下好不好？”

最后一句话他特意压低了嗓门，生怕被人听见。

沸龙面对食物的诱惑并不买账，偶尔它会张开大嘴吓退罗小象。如此反复几次后，罗小象再也受不了它嘴巴里臭烘烘的味道和肮脏得难辨颜色的牙齿。

“老师，这里有牙刷吗？”他四处转悠起来。

不一会儿，他得到了一只手掌大的刷子和一只小水桶。两手戴上了手套，还不放心，再裹上几层纱布。万一被恐龙的牙齿咬到……他不敢往下想。

但他还是小心翼翼举着刷子伸向沸龙，并且主动张开嘴巴示范：“啊——啊——像这样把嘴巴打开——”

沸龙只是用一张一缩的鼻孔顶着他。

罗小象垂下了手，他想到羽毛项链——它正躺在他的胸口，被衣服遮挡着。叶泽叮嘱过他要收好项链，因为“慢慢减少沸龙对羽毛的依赖比较好”。

不知不觉，罗小象已经听起叶泽的话了。“明明是讨厌他的。”他嘟哝了一句，正打算掏出羽毛项链时，沸龙竟然张开了嘴巴。

“你果然聪明！”罗小象兴奋地拍拍沸龙，一下子忘记了恐惧。

       他将刷子伸进沸龙内侧的牙齿，轻轻摆动。刷子被掏出来时已经完全黑了。他将它在水桶里涮了涮，又给沸龙刷起来。

给恐龙刷牙一点也不容易，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过这种经验。几天前，在家里的他还是一个被妈妈唠叨刷牙不认真的小学生。谁能想到，现在他专心致志给一只恐龙刷起牙，直到水换了一桶又一桶，直到刷毛从紧绷绷到松垮垮，直到他全身大汗淋漓。

终于，沸龙吃上了糍粑。它先是用舌头尝了一口，接着将糍粑卷入嘴巴，皱着眉头咀嚼起来。

黏糊糊的糍粑，即便是吃惯了的人嚼起来也会觉得有点麻烦。但沸龙“咕咚”一声咽下一只后，又叼起了餐盒里的另一只。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我喜欢的味道！”罗小象搓搓鼻子，得意洋洋。

现在，他要开始面对第二个麻烦：沸龙自己似乎并不想踏出生态盒。哪怕罗小象用糍粑和胡萝卜引诱，甚至趁着大人不在时偷偷拖拽它，也没能让它走出来。

“今天怎么样？”叶泽出现在保育室门口。

罗小象有些慌张，担心刚才的拖拽被他认为是虐待恐龙。“你不是班主任吗……怎么这么闲？”他支支吾吾地问。

叶泽笑着走近，冲他微微弯腰：“我以为你也是我的学生。”

“既然你这么想，那叶老师，我倒是有个问题。我该怎么帮助沸龙走出来呢？为什么它总是要待在这种关着它的盒子里呢？”

“为什么这么着急让它走出来？”

“当然是……”

当然不能说出“它不走出来我怎么能骑得到它呀”之类的大实话。

“当然是想让它离开盒子锻炼身体。”

“哦——”叶泽把声音拖得老长，似乎有点怀疑，“离开盒子以后，它的排泄物就得靠你收拾了。”

罗小象皱了皱眉。

“还有一点我要纠正你。我们没有把动物送到笼子里。我们给予动物的，是不同于笼子的生态盒。生态盒可以给动物提供适宜的温度、湿度及氧气浓度，帮助它们生存。至于沸龙为什么不肯走出来，大概是害怕吧。”

       “害怕？”

“害怕是因为对这个世界不了解。你想啊，如果你和世界上其他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你不害怕吗？如果别人是合理的，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就不应该存在？如果自己是对的，那为什么别人都和自己不一样？”

罗小象嘴巴微张着，竟然说不出话。叶泽说的虽然是沸龙，却更像是他，不听话的他，不合群的他，不被理解的他。

“那……该怎么办？”好不容易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罗小象感到有些难为情。

“找到信号。”

“信……号？”

“沸龙曾经有过可以信任的兄弟，虽然它现在已经不在了，但它留下了信号。”

罗小象低头，右手隔着衣服摸到了胸口的羽毛项链：“这就是……信号？”

“而这个，是我为你准备的‘信号’。”叶泽亮出右手，将手中的东西递出来，“也是每个生态生都会得到的。”

“这是什么？”罗小象拿起的是一只无框眼镜片，镜片后头有一根金属丝与芯片制成的镜腿。

“让动物来选择人，是我们对学生的入学测试。但有时候选择是一个拥抱，有时候是一种心灵相通。我们都要知道形式不那么重要。如果你能用它连上沸龙的视野，就相当于被它选中，这样一来我就能正式帮你申请入学了。”

罗小象讶异地看着这东西，把拒绝的话吞回了肚里。“你是说，这个眼镜可以看到动物眼中的世界吗？那世界难道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

“这就要连上的人来回答了。”叶泽卖起了关子。

“有了这个眼镜，什么人都能成功连接动物的视野吗？”

“当然不是。”叶泽遗憾地挠挠头，“我就连不上任何一只动物。”

“为什么？因为你太老了？”

“喂喂，我才27岁啊。”叶泽脸上虽是笑容，却僵硬得很，“正是风华正茂倍受欢迎的年纪呢。”

罗小象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声，仍然盯着眼镜。

“看来要教你的东西还有很多。”叶泽的声音逐渐沦为罗小象的背景杂音，“最近我发明了一套‘尾巴操’，打算带全班同学一起练习，我先教你吧？”

“不要。”罗小象冷冷地拒绝。

他把眼镜片戴在右眼前方。柔软的镜腿倒是很快固定住了，但他眼前的视野并没有改变。

“这要怎么用？”罗小象问叶泽。

“透过眼镜，和动物对视三秒，如果配对成功就能连上了。”

没等叶泽解释完，罗小象就迫不及待站到了沸龙的对面。

“沸龙，看着我！”他摩拳擦掌。

恐龙的鼻孔动了动，身子朝脚下压去。现在除了尾巴高举之外，它身体的其它部分都结结实实蜷缩着，并不理睬他。

“沸龙！看着我！”他命令道。

“沸龙，看着我。”他哀求起来。

沸龙又有了动静，它两只短小的前肢在地面撑了撑，然后整个站了起来。

这一刻，它和罗小象面对面了。

然而罗小象定睛一看，发出了一句哀嚎：“怎么变成白眼了！”

沸龙的眼睛，此刻就像荔枝的果肉一样白。

近旁的女老师转身瞧了瞧：“哦，这个是瞬膜。看起来像白眼，其实并不影响它的视线，而且还能湿润和保护眼球。像蜥蜴呀、鸟类呀都有瞬膜，这是正常现象。”

“不正常，绝对不正常。”罗小象有些难以接受，“它就是不想和我对视。”

“哇——真的是恐龙！”有孩童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连串此起彼伏的感叹。

罗小象回头一看，门外不知何时挤满了学生，他们一言一语羡慕地朝这儿看过来：“太酷了，我也想摸一摸！”

“别傻了，那是我们能碰的吗？”

罗小象还处于打击之中，又听到了别人对他的议论。

“那个瘸子怎么回事？”

“是校外的吧，你看他连校徽都没有。”

“什么啊，我以为多了不起呢，原来恐龙的配对伙伴这么随便的。”

“说明那恐龙也不怎么样，搞不好快死了。”

“走开！”罗小象咬着牙警告道。

“哈，他让我们走开，他以为他是谁啊……”

叶泽走向门口，语气夸张地说：“让我看清楚是哪些同学不用上课的？”

学生们“呜啦啦”推搡着跑了。

上课后，整座学校里都安静下来。罗小象坐在角落，摆动手中的眼镜，心神不宁。

“小象，我要出门一趟，已经把沸龙安置好了。”最后一名离开保育室的老师对罗小象说。

沸龙整个身子藏在直立的生态盒里，只有头部露在外面。

医护用品、药水的味道、沸龙和罗小象——现在保育室里只剩下了这些。

“啪嗒……”一颗石头打向沸龙的脑袋，又落在地上。

窗外传来嬉笑声。

罗小象把眼镜收进口袋，站起身，正要抓起拐杖朝窗外走去，又有几颗小石子被抛了进来。

“谁在外头！”要不是因为脚上有伤，罗小象觉得自己非得狠狠教训一顿这些捣蛋鬼。

现在，他只能笨拙地移动到窗边，气鼓鼓地关住窗户，回到生态盒边上。

“你怎么样了？”他仍然有些生沸龙的气，但还是小心地帮它打开生态盒，好把落在里头的石头捡出来。

“咔哒。咔哒。”大门方位也来了人。这次偷偷溜来的学生带来的不是冷嘲热讽，而是相机。

“走开！你会吓到它的！”罗小象高声警告。

然而那名男生并不在意，反而越走越近。

“咔哒。咔哒。”

沸龙呼吸急促起来，开始左右交替跺着脚。

罗小象抓起拐杖，朝男生使劲丢过去。然而拐杖只是落在对方脚边，除了声响大一些以外，并没有威力。

“咔哒。咔哒。”恼人的声音一会儿在左边响起，一会儿又到了右边。

沸龙抬起腿，伸长了脖子的同时向生态盒外头迈出一步。

“沸龙，你别管他！”罗小象急急拉住它的尾巴。

男生吓了一跳，“哎哟”叫着退到了门口。

“沸龙——”罗小象费力地往后拽着愈发冲动的沸龙，两手使劲向前，够着了它粗壮的大腿，死死抱住。他以为这样便能控制住它，然而当他回过神来时，两手已经空了。

沸龙尾巴高扬，冲着大门疾驰而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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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电影《恐龙当家》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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