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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鉱一,在地上与地下之间
松风鉱一(Matsukaze Koichi)
第一次知道松风鉱一,或者更准确地说,第一次“遇到”松风鉱一,是2018年在新宿的HMV。那时我并不认识他,只是彼时英国厂牌BBE刚刚复刻了那张《Earth Mother》,略显偏色的封套满满摆了一墙,让你不得不注意。这张唱片的封套设计说不上多出色,但却很特别,构图方式非常卡通,那颗从左下方伸出的脑袋让人过目不忘。
后来,在开启“日爵笔记”这一写作计划后,松风成为了一名绕不过去乐手,无论是梳理“生活向上”,还是“中央线爵士”,他都是重要一员。但由于行文需要,不宜漫溢开来,所以在前面两篇小文中,对松风的介绍浅尝则止。
纵观松风的音乐生涯,几乎一辈子都在独立厂牌出版唱片,不管是发行数量,还是影响范围都非常有限,这与他在日本爵士乐史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音乐本身都不相匹配。不过,随着近些年日本爵士热潮兴起,佳作纷纷被钩沉拾遗,松风的作品也被收录到《Spiritual Jazz 8》以及《J Jazz: Deep Modern Jazz From Japan》等大热合辑当中,以另外一种方式返回地上,被全世界乐迷所了解。最近,BBE又复刻了他最早期的现场唱片《At the Room 427》,借着这一机会,我们一起详细了解下这位多管乐手。
学生时代
松风鉱一,1948年8月6日出生于静冈县静冈市,他是家中有六个孩子里最小的一个。与许多音乐家一样,他的音乐生涯开始于初中时的铜管乐队,一开始分配给他的乐器是单簧管,而非萨克斯。不过,松风当时对单簧管并不十分感冒,初中三年级时,哥哥给他买了一把中音萨克斯,于是在吹奏单簧管之余,还自学萨克斯。进入高中后,很自然就成为了一名萨克斯手。
对于还是高中生的松风,周边的环境使得他对爵士乐越来越感兴趣,在前辈介绍下,他开始和东京国立音乐大学(简称:音大)的教授石渡悠史进行系统学习。当时新干线还没有开通,每个月,松风都会乘上蓝色列车(当时的卧铺列车,由于外表颜色被大众称为蓝色列车)或白天的急行列车前往东京两次,一直到他进入大学为止。巧合的是,当时还有一名学生也在与石渡进行学习,就是后来中央线爵士的核心人物,萨克斯手林荣一。
对于在地方出生的松风来说,静冈并不是一块适合爵士乐手生长的土壤,在这里很难获得学习与演奏的机会。高中毕业后,他成功考取国立音大,以学生身份上京。松风在校期间,正值左翼学生运动高涨的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日本自由爵士也借势起飞,处于璀璨爆发期,所以这一时期从音大走出的爵士乐手,或多或少都受到影响,有些离经叛道。比如梅津和时、原田依幸、板桥文夫、初山博、津田俊司等人,都是这一时期的音大校友。不过他们并没有沿着第一代自由爵士乐手继续前行,而是在传统与先锋之间试图找到一个平衡点。
另外,很多现场也欢迎学生乐队,像涉谷的Oscar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个。当时,松风与同学津田俊司组成了“津田·松风四重奏”,其中还包括板桥文夫等人,定期在那里演出。当时社会上爵士乐气氛非常浓重,除了音大与艺大外,东京各大高校都有爵士研究小组,聚集了一批爵士好手,很多人才华横溢,水平并不亚于专业的艺术院校。像丰住芳三郎,从艺大转校到青山学院大学,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参加青山学院的爵士研究小组。在众多大学的爵士研究小组中,水平最高的就是早稻田大学。松风在Oscar结识了很多其他大学的学生乐手,这也为后来的合作埋下了伏笔。
在这一时期,松风的同学梅津和时与原田依幸也成立了生活向上委员会,很多同期同学都参与其中,也包括松风鉱一。后来,生活向上这一体系开枝散叶,成为影响日本爵士乐发展的重要流派(详细参考本人另一篇文章《“生活向上委员会”考》,松风也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经过几年学习与实践,当松风走出校园之时,已经成为了一名掌握多种木管乐器的全能乐手,其中包括各种音高的萨克斯、单簧管、长笛等,这在他后来的唱片中均有体现。
初出茅庐
走出校园后,松风鉱一以东京西部的卫星城市八王子为据点,组织了一支叫“国立Foul Tips”的乐队。Foul Tip是棒球术语,翻译成中文意思是擦棒被捕,指的是击球手打到球后,直接被捕手接住,从这个名字也能看出,松风对棒球的热爱。这支短命的乐队,没有留下任何录音资料,只是在不同的访谈中有零星记载,根据这些资料,我们知道曾经参与这支乐队的有梅津和时、森剑治、以及忌野清志郎等人,松风作为主导,在乐队担任作曲、编曲、指挥等职务。
那时候,八王子的爵士咖啡馆Alone已经存在,但还没成为后来的自由爵士据点。副岛辉人在《日本自由爵士史》中,对这段没有详细介绍,只是说梅津从美国回来后,与森剑治一起被请来运营Alone。最近看到一份资料,详细介绍了Alone的来龙去脉,补充了副岛书中未提及的内容。
八王子毗邻东京西部山区,山地耕种面积少,很多地方都以种桑养蚕为主。而八王子是这些山区通往东京的第一站,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所以纺织业发达,从江户时代就有“桑都”之城。当时一个经营针织品店的老板,为了他上高中的儿子能够更好的了解社会,为其开了一家爵士咖啡馆,就是Alone。最初加入Alone的是吉他手榊原康博与萨克斯手森剑治,他们边打工边演出,后来梅津渡美归来后,也加入Alone的打工仔队伍,与森剑治一起负责演出策划与运营,这里才变成了当时东京自由爵士的一个据点。
1974年,梅津和时借新婚之际,前往美国,并滞留在纽约融入当地爵士乐场景。一年后,梅津邀请原田依幸和松风一同赴美,但松风并没有与原田一同过前往,而是决定留在日本。于是在梅津和原田的委托下,松风在国内召集了一众乐手,组织起了第二期生活向上委员会,在日本进行巡演。然而松风推出第一张唱片并不是以生活向上委员会的名义。
当演出结束,松风听到现场录音的回放后,无论对演出内容,还是演出效果都非常满意,于是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它出版。
独立厂牌ALM
彼时,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乐手来说,出版唱片并非易事。黑胶唱片成本高昂,工序繁琐,对于菜鸟乐手来说,短时间内很难摸清门路。除了制作以外,更要命的是,当时的日本唱片工业各个环节,本质上是利益共同体。大唱片公司控制源头,生产制作唱片;发行商来负责分发,尽量触及更广的范围;媒体负责鼓吹,引领乐迷音乐品味;唱片店负责最后一公里,把唱片卖给消费者。这是一个封闭体系,分销商不允许独立唱片,或乐手自主发行的唱片进入到唱片店,甚至以断供来威胁唱片店。所以,所以自主盘,即使唱片制作出来,也很难被人知道,无法有效销售。
1977年,Alone关闭,松风重新出发,把活动中心迁移到了西狄窪的Aketa的店,在那里继续磨练,来寻找新的音乐方向。1978年初,松风决定录制一张新唱片,《Earth Mother》。鼓手还是他的学长古泽良治郎,贝斯手换成了川端民生,另外邀请了钢琴大德俊幸作为特邀乐手,以萨克斯三重奏加钢琴的方式,录制新唱片。本来,这张唱片是计划作为东宝唱片的爵士系列推出,但大公司的通病就是,只能看到执行者,但却没有决策者。在事情没做成之前,无人真正进行负责,很多事情往往就是由不相关的人一句话,就被按下中止键。不知什么原因,总之这个计划无疾而终。
全部录音只用了一天时间,最终唱片收录的五首曲目,有四首都是在这里录制,并且全部由松风原创,只有一首翻唱Thelonious Monk的名曲《Round Midnight》是早先在录音室录制。松风对这张唱片抱有很大期望,他希望精良的制作能够为音乐加分,超过《At The Room 427》所达到的高度。但事实上,当拿到唱片成品时,他却有些沮丧。
“在当时做的所有录音中,我非常喜欢《At The Room 427》这张专辑。因此,我希望下一张专辑《Earth Mother》能超过它。但不幸的是,我对结果并不完全满意。不像现在,在那个时候,也许录音之前,我有一些初步或想法,但我没有事先细致地计划整个事情。”
七十年代中后期,整个日本爵士的主流是电气化的融合爵士,越来越追求精致化的录音,与和谐愉悦的听感。唱片公司积极迎合大众的喜好,对于个性化的表达毫无兴趣。而松风则是希望通过音乐表达出内心的冲突。
“当时,练习优美的和弦对我来说很尴尬。我更喜欢,或者说想要,与其他声音发生冲突,并且有一种打破事物冲动。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被迫面对主流主题等,而是想进入其中,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实施破坏。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仍然对《Earth Mother》感到一丝苦涩,我感觉破坏得还不够。
八十年代
1981年,在地下景观中潜伏已久的松风鉱一得到了一个机会,建伍旗下的Trio Records决定为其出版一张唱片。这是一个在七十年代非常有影响力的厂牌,他们把ECM引入到日本,也出版过不少日本重量级爵士乐手的唱片,比如富樫雅彦、吉泽元治、丰住芳三郎等。这张唱片的制作人是Trio公司的丸茂正树以及一直关注松风的爵士乐评人与摄影师望月由美,看阵容,应该是一个代表资方,一个代表乐手。据望月由美回忆,这张唱片的乐手,是她根据对松风多年的观察与理解,为其进行搭建的。
2005年,Aketa‘s Disk高规格发行的一套Sax Workshop的3CD唱片,《live in 滨松》,让这支尘封已久的乐队浮出水面。这张1982年1月29日在滨松格兰德饭店的现场唱片,是迄今为止在支乐队唯一的录音。
“涉谷毅大乐队从一开始就是个悠哉悠哉的地方吧,什么事情都没有头绪。做什么都可以,离开也可以,回来也可以……所以说很自由,反正不用担心什么事情,这可能是能做这么长时间的原因吧。”
尾声
除了音乐之外,松风鉱一还非常喜欢四处游历,这些年,他几乎走遍了世界各个地方。与丰住芳三郎每到一处就积极加入本地音乐场景不同,虽然松风这么多年结交了各国音乐挚友,但他喜欢一人独处,在游荡中存在音乐灵感。后来的很多出版,都体现出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