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与“犯罪” 并行——馆藏之作为何屡屡失窃？
回顾近一年的艺术新闻不难发现，一系列关于艺术品被盗事件频频发生，其中大部分甚至占据着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大英博物馆文物失窃丑闻持续发酵升级、总计价值近1900万美元的意大利被盗文物被纽约曼哈顿检察官办公室归还、荷兰格罗宁根博物馆（Groninger Museum）馆藏的梵高画作《春日纽南的牧师花园》（The Parsonage Garden at Nuenen in Spring）失窃三年后被匿名归还、慕尼黑德意志博物馆一名工作人员近两年内盗走四幅馆藏20世纪初德国艺术家画作.....
“艺术”与“犯罪”，似乎总能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论是事实，抑或是电影。
艺术品被盗案似乎早已成为一种全球化现象，尽管大英博物馆被盗的大约2000件藏品中的350件已经找回，博物馆迫切公布全部藏品数字化计划以回应舆论风波下的空前危机......在我们唏嘘之余，也不禁质疑，如此频繁的偷盗与犯罪事件，是否反映出西方博物馆内部普遍存在的安保漏洞？这些案例是否折射出了多座博物馆一直潜藏着的包括藏品源头合法性等在内的其他问题？如何保证和再现被偷盗的艺术品的市场价值？
艺术犯罪的狂欢
失窃和变卖，是每件艺术品都会面临的永恒风险。美国研究艺术品犯罪的学者爱德华·多尼尔克在他的《是名画总会被偷的》（The Rescue Artist）中曾描述：“全世界失窃的艺术杰作可以组建一座博物馆，堪比世界上任何一家最伟大的博物馆。”
大英博物馆 British Museum
大英博物馆声明对此次失窃事件官方声明
这并不是大英博物馆第一次发生类似事件，大英博物馆此前曾表示，这些物品大多是“存放在博物馆储藏室中的小件”。随后又补充说，这些藏品近年来都没有公开展出过，主要用于学术和研究目的。此番包括黄金和珠宝在内的失窃文物大多来自公元前15世纪至公元19世纪，其中的一些珍品甚至可以追溯到数千年以前。博物馆官方声称失窃案缘于没有采取足够“全面”的防盗措施，但这个说辞显然并不能掩饰博物馆的处理滞后和早已显露的安保漏洞。这起失窃丑闻被英国《泰晤士报》形容为“国家耻辱”。实际上，英国广播公司曾报道称，一名艺术品商人和大英博物馆之间的电子邮件记录显示，馆方两年前就被告知可能存在藏品流失问题。在监守自盗的事实和舆论风波的愈演愈烈中，大英博物馆馆长费舍尔（HartwigFischer）不得不引咎辞职。
警方到德国科隆（Köln）东亚艺术博物馆调查
失窃的中国瓷器清单 德国科隆（Köln）东亚艺术博物馆
无独有偶，今年9月，位于德国科隆（Köln）、以中日韩三国文物为主要收藏的东亚艺术博物馆（Museum für Ostasiatische Kunst）同样遭遇盗窃，失窃藏品包括9件中国明清时期制造的花瓶、瓷盘、瓷罐等等，总价值超过100万欧元。
实际上这起风波对于大英博物馆而言，不只是因艺术品失窃引发的表面争议这么简单，此次事件似乎可以看作一个导火索。作为世界上最著名的美术馆之一，近年来，大英博物馆在处理大英帝国时期获得物品的历史遗留问题上遭受了各方压力。众所周知，博物馆中的一些无价之宝是从世界各地以非法形式掠夺而来的，其中就包括来自希腊的帕特农神庙大理石浮雕和来自尼日利亚的贝宁青铜器等等的珍贵展品。而这次文物失踪暴露的安全问题，更是激发希腊政府、埃及政府、非洲多国向大英博物馆索要归还曾经被非法掠夺的文物。
文森特·梵高（Vincent van Gogh）
《春日纽南的牧师花园》
The Parsonage Garden at Nuenen in Spring
面板纸上油彩 25 × 57 cm 1884
荷兰艺术侦探亚瑟·布兰德（Arthur Brand）展示被匿名归还的《春日纽南的牧师花园》
在全世界范围内，每年因艺术品失窃所造成的损失数不胜数。回到这些遭受偷盗的架上绘画，2020年在荷兰格罗宁根博物馆借给拉伦辛格博物馆时被盗的梵高画作《春日纽南的牧师花园》（The Parsonage Garden at Nuenen in Spring）在失窃三年后被找回。被追回过程最戏剧性的一幕莫过于作品被以牢固著称的宜家购物袋包裹着送回。
在此之前，一位神秘男子联系到荷兰警方，称自己持有梵高画作，并希望用这幅画作作为筹码，交换释放一位服刑人员。警方、博物馆以及艺术侦探亚瑟·布兰德（Author Brand）的多方协力促成了遗失画作的追回，尽管作品遭受了被盗窃的磨难和一些不可避免的轻微损伤，但好在它并未造成永久性的损毁。
文森特·梵高（Vincent van Gogh）
《罂粟花》
Vase With Poppies
布面油画 56 × 46.5 cm 1886
文森特·梵高（Vincent van Gogh）
《加歇医生》
Portrait of Dr. Gachet
布面油画 67 × 56 cm 1890
作为最受盗窃者欢迎的艺术家作品，迄今为止已经有十多幅梵高画作被盗走又被追回，从《信徒离开尼厄嫩改革教堂》（Congregation Leaving the Reformed Church in Nuenen）到《斯海弗宁恩的海景》（View of the Sea at Scheveningen），从《罂粟花》（Vase With Poppies）到《春日纽南的牧师花园》......但更多的作品却依旧下落不明，其中就包括日本实业家齐藤良平（Ryoei Saito）私人收藏的《加歇医生》（Portrait of Doctor Gachet）（此画有两个版本，另一版本目前藏于巴黎奥赛美术馆）......即便如此，梵高的作品却依然是世界级艺术家被盗画作中最容易被追回的，易于辨认的绘画风格和笔触、艺术家的影响力、此类作品在黑市流通面的局限等等，都成为被寻回可能性加大的标志和砝码。
这是艺术犯罪的一场狂欢，却是博物馆甚至艺术史的灾难。
屡屡失窃背后的动机何在？
随着数据库的完善和数字化的发展，在类似艺术品损失登记名录数据库中，但凡是被艺术史承认或记录的重要艺术品，都被完整地登记在案，名画更是无可厚非。但是不同于大多数的失窃艺术品，遭受偷盗的名画无法在任何地方公开出售；无论是拍卖行抑或经销商更不敢贸然受理这种无法示人的赃物，因此从这一意义上来说，失窃名画并不具备市场价值。既然如此，偷盗的动机又是什么？
大英博物馆中国和南亚展厅
可能性最大的动机之一，就是以勒索大笔赎金为目的，再把画作交还博物馆。但实际上要满足这类要求是有很大难度，首先这会加剧博物馆被勒索敲诈的危险性；如若涉及到公立美术馆，缴纳赎金甚至会加剧国内各大美术馆偷盗艺术品的行为，因为它默认了通过赎金交易的合法性。此类动机的另两种解释，是以收藏为目的受人指使和用偷盗的名画提出政治诉求，但这种情况似乎并不多见
这些失窃的艺术品更多被黑市利用，它们被当作一种现金形式在艺术品黑市中周转流通。换取现金、偿清债务甚至抵押贷款，都可以通过名作进行周转。有的甚至将偷盗行为与赢得黑市同行的尊重和炫耀心理挂钩。
大英博物馆帕特农神庙展厅
大英博物馆亚述展厅
虽然偷盗动机不同，但发生失窃事件的博物馆或美术馆内部似乎普遍存在展馆面积庞大、漏洞百出却又异常自信的安保系统、众多的藏品、松懈混乱的管理等等隐患，而这些因素都在无形中给予偷盗者以可乘之机。即使失窃情况层出不穷，但在此之前，艺术品失而复得的例子却也有迹可循，例如曼彻斯特的维特沃斯美术馆、罗马当代艺术国家美术馆、丹麦尼伏庄园收藏和柏林桥社博物馆都曾成功追回过失窃馆藏。
诺亚·查尼（Noah Charney）曾在《失落的艺术》中提出了艺术史“负空间”的价值，失落的艺术品代表了“沉默、失语、隐在、缺席”。反观这些失窃的艺术品，虽然并不意味着消失，更不意味着它未曾存在；但即使尘封隐匿，也造成了某种形式的“不可见”。失窃艺术品让艺术家的存在残缺甚至真空，让艺术史的书写和意义产生断裂，更让人类遗产遭受不可修复的损失。
艺术品有无数理由消失，失窃也依然会发生。文物回归之路漫长，馆藏名作也是，注定艰辛而波折。既然犯罪之手终归会伸向馆藏珍品，为何不尽一切可能在如今数字化时代完善数据库的同时，尽快复盘和补救迫在眉睫的安全漏洞？即使失窃之作有完璧归赵的可能，但整顿如“纸”般脆弱的安保系统和内部管理机制、最大程度让数字化技术服务于博物馆档案库或许才是当务之急。
撰文、编辑：希子
图片致谢：网络及各大博物馆官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