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杭：从雪豹到流浪藏獒的保护之路
互联网上有众多的“猫奴”、“狗奴”、“铲屎官”，但是，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在和我们平时生活的城市截然不同的文化土壤上，许多“大猫”、“大狗”们则过着和我们常常看到的”猫主子“、”狗主子“截然不同的”猫生狗生“。
年措荣幸地邀请到了雪境生态宣传教育与研究中心的创始人尹杭，通过雪境的行动，谈谈本土的保护机构如何基于本土的生态文化观念，去保护、救助高原上的野生动物。
分享嘉宾
尹杭，青海省雪境生态宣传教育与研究中心创始人，英国肯特大学自然保护与社区发展硕士。2007年中央民族大学毕业后开始入行环境保护；2009年到2014年在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开展三江源地区的雪豹保护工作，曾经推动建立以“家畜保险基金”的方式来减少雪豹和当地人的冲突；2014年创办雪境。
如下内容根据5月31日在“年措的朋友们”群里的分享会语音整理。
大家好！我是尹杭，藏文名字叫更尕旺姆。我从2009年开始在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做志愿者，那时的主要工作是我们现在最关心的旗舰物种雪豹。下图是当时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给当地社区做的雪豹保护海报，远处有一个寺院，希望雪豹这样的精灵能守护这片美丽的土地。
图｜雪豹保护海报
来源 | 山水自然保护中心
图｜当时的团队——北大的博士研究生、王大军老师，中国第一位雪豹博士毕业生李娟、藏族顾问扎垃
在山水的那段时间，我们主要追踪雪豹痕迹、调查它的食物、通过红外相机观测和记录它出现的频率等。我主要负责的是和社区监测员一起，出版培训手册，让社区监测员使用GPS等监测方法，监测野生动物出现的地区。同时我们也会与法会等活动一起宣传保护野生动物。
图｜左下角是我们第一次遇到雪豹，它正在洞里呼呼大睡
来源 | 扎拉
那时候我们走访三江源各地，了解当地野生动物状况、雪豹栖息环境、食物来源，以及当地人的牛羊是否有被雪豹捕食的情况。下图是年措成员索日家的羊的数量变化。2009年有290只羊，那时他家还住在帐篷里，并没有修下面的房子，2012年初，减少到74只。虽然不知道现在他家羊的情况，但可以想象雪豹一直以他家的羊为生。
图｜索日家的羊的数量变化
有些地区也发生过因为雪豹捕食老百姓家的牛，牧民把燃烧的牛粪投向洞里，导致一大两小共三只雪豹被熏死的情况。当时我们觉得人兽冲突、雪豹捕食老百姓家畜的情况在一些区域确实是十分严重的。为了更好地保护雪豹，我们急需回应这一潜在威胁。于是，我们就在三只雪豹被误伤的村子里开始了“家畜保险基金”项目。
家畜保险基金，顾名思义是给家里的牛羊买保险，建设村基金，给村里有损失的老百姓进行补偿。下图是我们第一次召开囊谦林业局、社区、寺院共同参与的基金创立讨论会，大家主要讨论了三点内容：
给一头牛上多少保险合适？
我们如何减少人兽冲突并从源头上控制？
如果实在避免不了冲突，雪豹还是要吃老百姓的牛羊的话，我们该怎么赔付？
图｜第一次开村民大会讨论家畜保险基金
老百姓一开始觉得每头牛上1块钱的保险比较合适，后来为了增大基金量上升到了2块钱。此外，大家认为只有主动防范野生动物吃家畜的牧户才能得到赔偿：如果只坐在帐篷里用望远镜看雪豹，等家畜被狼吃了，才匆匆骑摩托车过去救的话，那就不能得到赔偿。所以只有事前预防，积极主动管理自己的牛羊，遇到问题时才能得到赔付。
图｜村民共同讨论出的保险基金管理办法
上图为村民共同讨论出的保险基金管理办法，其中5月到6月20日的“虫草阶段”不在保险基金的赔付范围内。因为挖虫草期间没有人能真正管理好自己的牛羊，所以大家一致认为这段时间的损失不能给予赔付。
最后，大家决定根据牛的大小进行赔付，并且如果哪户人家管理得非常好，没有损失的话，每年还可以得到相当于最大牛的赔付数额的奖励金，鼓励他们进一步保护自己的牛羊，减少损失。
关于人兽冲突，2012年青海省政府出台了野生动物肇事补偿管理办法。如果牧民朋友有自家牛羊被野生动物吃掉或者面临其它损失，都可以报给林业部门来进行赔偿。
图｜牧民索日和他们家的羊
来源 | 扎拉
我还想分享一下牧民索日家的故事。索日的生计受到过很大的挑战，2009年有290只羊，2012年减少到74只。当他实在忍无可忍，准备好要报复雪豹时，却停下了——他想到了母雪豹和小雪豹（详情可戳索日和雪豹的故事）。雪豹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来杀他的羊，他也是为了自己的家庭养这些羊。雪豹和羊都希望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到底该如何平衡这样的矛盾？
我们可以通过经济手段，建立保险基金以平衡人兽矛盾。但是从传统文化层面来看，雪豹和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的关系受到外界怎样的影响？于是2014年，我们成立了青海省雪境生态宣传教育与研究中心（简称“雪境”），初心是探究人与自然的关系，保护雪域的生态系统，为每一个生命共享雪山圣地而努力。
就如上图一样，当地老百姓认识的三江源，有扎曲河、吉曲河、通天河，远处的牦牛和白唇鹿，高高的雪山，我们的神山，杂多县城和漂亮的寺院。如图景一般，当地老百姓可以和当地环境达到共存的局面。
雪境在成立之初便开始做关于三江源自然环境威胁的普查。雪豹、棕熊、狼等顶级食肉动物需要有一个健全、健康的生态系统，包括鼠兔、旱獭、藏原羚这样的食草类动物。但是这些年，伴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这个生态系统里有了一个新的部分——流浪狗。
来源 | 左：扎西拉吾寺僧人；右：山水自然保护中心
上图的两只流浪狗正在围攻雪豹。因为流浪狗的围攻，雪豹放弃了刚捕食到的岩羊，跑到后山去了，最后流浪狗抢夺了雪豹的食物。2014年，山水研修生王云翔做了狗粪便的调查，发现除了牦牛、山羊、绵羊等家养动物，旱獭、赤狐、鼠兔、盘羊、岩羊等野生动物的痕迹，都出现在了流浪狗的粪便中。
图｜流浪狗粪便中的成分来源分布
来源 | 王云翔
在世界上其它地区，流浪狗的平均体重为14.7公斤，但藏区流浪狗的平均体重为二十多公斤，大家都知道玉树的藏獒甚至可以达到50公斤。雪豹的体重一般为35-70公斤，如果两三只流浪狗围攻雪豹，雪豹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通过当地的访谈，我们发现63%的人认为流浪狗会捕食野生动物。除了直接对食草动物捕食，流浪狗还会和食腐动物抢夺食物，比如和高山兀鹫抢牦牛尸体。
来源 | 公保
流浪狗对野生动物的影响，不仅限于青藏高原。非洲塞伦盖蒂的狮子因捕食流浪狗，而被犬瘟热、狂犬病感染，大量死亡。一些流浪狗还会和野生动物杂交，比如埃塞俄比亚的一种土狼因大量流浪狗的涌入，导致基因流失，面临濒危的状况，我们也开始担心青藏高原潜在的狗与野生动物共患病的风险。
图｜流浪狗对当地野生动物的影响
我们更熟知流浪狗对人的影响。流浪狗的体型很大，因为藏区的狗是用来看家护院的，有非常凶悍的血统，在流浪状态下很可能会伤害到老人和孩子，也会捕食老百姓的牛羊。我们访谈时听老百姓说，以前家里的牛羊被狼吃的多，但现在狗吃的更多。四月份下小牛的时候，狗不怕人，经常到牛圈去捕食小牛。大家知道最近4年青海省在打预防包虫病的攻坚战，而狗是包虫最重要的宿主。
图｜流浪狗对当地老百姓的影响
我们也知道，不少流浪狗都体弱多病，生活得很凄惨。小狗生出来一窝就被抛弃在集中点、寺院旁、公路上。但是在当地老百姓生活中、尤其对牧民来说，狗是重要的伙伴，是值得感谢的恩人。在“阿初王子的故事”中，是狗狗把青稞种子带到了藏区；在导演万玛才旦的片子《老狗》中，老人不希望家里的狗被卖、被坏人偷、被换钱，即使自己忍痛了断老狗，也不希望它沦为商品。
图｜电影《老狗》中老人和他的狗
雪境从2014年开始关注流浪狗问题，并开展了相关调查，发现了诸多导致流浪狗问题的因素，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当曾经的家人变成可让人“一夜致富”的商品后，人们开始趋之若鹜地繁殖、饲养藏獒，有的村子甚至每家每户都养了一两只可卖钱的藏獒。
随着藏獒市场的一路走低，很多狗狗遭到遗弃。在玉树的一个流浪狗基地，一只狗狗曾经可卖到200万，但转眼就被人遗弃。虫草期也是丢狗高峰，因为没什么人照顾狗狗了，就任由它们自生自灭。
来源 | 右：钟雪莲
各地都有百姓从游牧到定居的过程，很多百姓没有足够空间饲养那么多狗狗，而被遗弃的狗没有做过绝育，大量被丢弃在寺院周围、移民点、公路周围后，会频繁见面增加繁殖。
狗狗的繁殖力是非常强的。根据我们的计算，2只成年狗在3年后的数量可以翻19倍，可见没有绝育的流浪狗的繁殖速度相当惊人。
很多老百姓抱怨流浪狗经常吃牛羊，担心狗传染疾病给人们。然而，90%以上的牧民都反对捕杀狗狗们，其中70%“极其反对”；支持率最高的办法是修建收容中心，将公狗母狗分开养，一直喂它们；我们还问了老百姓对绝育和领养的态度，发现绝育比领养更被接受。
我们也调查了当地各种解决方案所花的价格。玉树的收容中心有800多只狗，第一年建设、疫苗、食物共花费了600万元，一只狗在第一年的花费就达到了7000元；毛庄花了70多万，平均在每只花600多元。
最后选择的办法是寺院推动领养，玉树囊谦果切寺推动了150多只狗的领养，给了每位领养者拴狗链和一袋面，鼓励当地老百姓参与到更有效和可持续的流浪狗保护中。
领养是一个很好的方式，不仅节约成本，在观念上也被广泛接受，但缺乏持续的资金支持是很残酷的现实。有人担心如果领养的母狗生下小狗，会没法照顾，最后可能还会选择抛弃它们。于是，我们就开始推动流浪狗绝育，帮助领养者不再担心繁殖，专心呵护一只狗狗十多年的生命。
我们开启的绝育营方案分为四个部分：捉流浪狗-以寺院为主体推动领养-和当地兽医合作进行绝育-对流浪狗进行免疫驱虫以避免传染病。其中，谁来做绝育，是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当地很多兽医，可以骟牛羊，但没做过狗的绝育手术。我们联系了外面的兽医培训师来培训本地兽医，帮助解决当地流浪狗的问题。
我们还拍摄了关于藏獒的纪录片，在法会、赛马节发流浪狗海报手册，给社区播放藏汉双语的纪录片。当时白玉寺推动领养了500多只狗，甘德县夏日乎寺推动领养了70多只狗。在捕捉领养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当地老百姓“治狗有方”——先给喂吃的，让流浪狗来到围栏中间，再由套牛套马的高手用绳套抓到它们。
在白玉寺、果洛州政府、外界兽医的支持下，我们培训了50多名当地兽医学会了给狗狗做绝育手术，设立了26个绝育试点。这些就是雪境过去4年主要开展的流浪狗保护工作。我们希望狗狗们可以在驱虫、免疫、安全的情况下被当地老百姓领养，过上幸福的“狗生”。
图｜敬业的兽医培训师们，在高原上喘着粗气，只有给狗狗做手术时才不会高反
图｜藏区僧人、老百姓救助野生动物
来源 | 班玛仁拓野生动植物保护协会
在开展流浪狗保护项目的同时，我们也发现流浪狗给其他野生动物造成了很多伤害：夏日乎寺曾救助的岩羊是被狗从山上赶下来的；今年冬天，玛沁县兽医救助的受伤马鹿，也是被当地流浪狗咬伤后被当地人救下的。因此，从今年开始，我们打算开启新的行动计划，真正为每一个生命做出贡献，我们联系了外界有野生动物救助经验的兽医，希望和本地兽医联合开展野生动物救助行动。
最后，我们希望探索本地老百姓、兽医可以日常参与救助的方式，开展本地社区实操培训，准备藏汉双语的微信群，链接外界专业兽医和本地救助者，编辑救助手册和网络课程。
所在，在这里，我们有一个小请求：如果您恰好是三江源当地老百姓或本地兽医，希望您可以扫描下方二维码，参与问卷调查，帮助我们寻找最优的解决方案！❤️
欢迎大家扫描填写【三江源地区野生动物救助的问卷调查】
གཙང་གསུམ་འགོ་ཁུངས་ཀྱི་རི་སྐྱེས་སྲོག་ཆགས་རོགས་སྐྱོབ་བྱེད་པའི་བརྟག་དཔྱད་འདྲི་ཤོག
也欢迎您扫码或点击“阅读原文”，
支持雪境的野生动物救助众筹项目
帮助我们让每一个生命都能共享雪山圣境！
看到狗狗们那么可怜，我的“猫心”也软了
文字/尹杭 编辑/凤羽桐、Emma
往期精彩内容
བཤེར་རིས་འདི་བརྒྱུད་དེ་གཉན་ཚོགས་ཀྱི་ཕྲིན་སྟེགས་ལ་དོ་ཁུར་གནང་རོགས།།
想了解更多本土机构的保护故事，
欢迎扫码关注公众号哦~
欢迎大家和年措一起，
成为大自然的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