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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岳史学 || 马驰:李光弼生父生母考

唐潮杂志 唐潮杂志 2022-03-19

马驰老师个人简介

驰(1941.4.27-2019.5.14),河南省鲁山县耿集镇人,1963年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历史系。先生长年执教于陕西师范大学,曾任唐史研究所和历史地理研究所副所长,协助史学大家史念海(1912-2001)先生工作。先生曾担任中国唐史学会两届秘书长(1992-1995、1995-1998)、中国唐史学会副会长(1998-2001),主编《中国唐史学会会刊》第13-16期(1994-1997),对学会发展壮大颇多建树。

先生早年从事中国农民战争史研究,1980年代开始,因教学需要,转入中国民族史和隋唐史领域。先生出版有《唐代蕃将》(三秦出版社,1990年;三秦出版社,2011年)、《李光弼》(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两部专著,其中后者的出版,填补了学界研究的空白。又曾参与《明实录藏族史料》、《清实录藏族史料》、白寿彝主编《中国通史》(隋唐卷)、《陕西通史》、《资治通鉴新注》、史念海主编《西安历史地图集》等书的撰写任务。各类著作曾荣获陕西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国家民委社科优秀成果一等奖、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著作优秀成果一等奖等奖项。

先生对唐代蕃将的研究,在海内外学术界享有极高的声誉,与台湾大学章群(1925-2000)先生的《唐代蕃将研究》(1986)、《唐代蕃将研究续编》(1990)两书相得益彰。先生在国内外学术期刊和日、韩等国举办的国际学术会议上发表过学术论文50余篇。由于先生对唐代“三韩”史的独到研究,韩国的电视台等传媒机构曾六次专程对其采访,在韩引起较大反响。


李光弼生父生母考

马驰

(一)李光弼的生父为谁?


治唐史者几乎无不熟知唐代中兴名将李光弼的生父李楷洛。然而,光弼父辈时代有两个李楷洛,并同出自契丹,且都冠以“契丹酋长”称号。由是,古今史家多有人将两者合二为一究竟谁是李光弼之父,这似乎是桩扑朔迷离的公案。

将两个李楷洛(或落、雒)混为一谈的始自《资治通鉴》。《通鉴》谓光弼“契丹王楷洛之子也。”胡三省更注云:“开元初,李楷洛封为契丹王。”(《通鉴》卷215及《胡注》)今人论著亦有谓光弼父楷洛曾封王并授松漠都督。(张正明《契丹史略》,中华书局1979年8月第l版)。

可是,查两《唐书·李光弼传》,并无光弼父封王授松漠都督府都督的记载。旧书称:


李光弼,营州柳城人。其先,契丹之酋长。父楷洛,开元初,左羽林将军同正、朔方节度副使,封蓟国公,以骁果闻。


 新书则说:


 李光弼,营州柳城人。父楷洛,本契丹酋长,武后时入朝,累官左羽林大将军,封蓟郡公。吐蕃寇河源,楷洛率精兵击走之。初行,谓人日:`贼平,吾不归炙。”师还,卒于道,赠营州都督,谧日忠烈。


 两《唐书》所记,虽小有差异,但在李楷洛未曾封王授松漠都督上却完全一致。而新书记述较详,显然据杨炎所撰李楷洛二碑。其《云魔将军李府君神道碑》追述楷洛自契丹率部归降朝廷后,被武则天重委,“特拜玉钤卫将军”,“又拜左奉袁内供奉”。并在武则天晚年至唐玄宗开元年间,累次遗出征讨,北击后突厥、鞋喝、“两蕃”(契丹、奚)等,西御吐蕃,“前后录功凡二十四命,食邑二千七百户,封蓟郡开国公,又加云麾将军。”终年67岁,“追赠营州都督”。(《全唐文》卷422)其《唐赠范阳大都督忠烈公李公神道碑铭并序》,在楷洛事迹的时间概念上讲得尤为清楚:其一,曾参预松漠都督李尽忠于万岁通天中(696)发动的反叛中央的活动,直到久视中(700),即叛乱被基本上平定之后,李楷洛犹“骁骑岁入于辽,西临太原,南震燕、赵。”武则天“有命招谕”,楷洛遂于是岁“以控弦之士七百骑垂入塞,解甲来朝”,授玉铃卫将军。其二,归降朝廷后,颇为武则天之后诸帝所信任:中宗时(705一710),“开朔方之地四百里”;睿宗时(710一712),“食佐命之邑三千户”;玄宗开元时(713一741),“则主禁卫”。其三,天宝元年(742)五月二十日,“自河源薨于怀远县之师次,春秋六十七,赠营府都督。”第二年,以诏令葬于富平县檀山原(在今陕西富平县境)。其四,乾元中(758一759),因两子李光弼、李光进贵显,肃宗遂对楷洛“谧日忠烈,赠司空、范阳大都督。”

综上可知,李楷洛自久视元年(700)以契丹部落酋帅的身份归降朝廷,至天宝元年(742)卒于怀远县(今宁夏银川市),在长达四十三年中,他或在京城宫禁北军中供职,或遣出征讨,没有任何迹象能表明他曾被遗归本蕃,更不曾受封契丹王和授松漠府都督。这就是说,楷洛降后至终年,始终为典型的入朝蕃将。

所谓入朝蕃将是指那些在朝廷或内地任职的蕃人将领。唐代的蕃将中除了入朝蕃将还有大批的在蕃蕃将。在蕃蕃将是指那些不脱离本蕃并在羁縻府州或其他蕃区任职的蕃人将领。如契丹王李尽忠,在反叛前袭羁縻府松漠都督,象李尽忠内兄契丹部酋孙万荣,于造反前世袭羁縻州归诚州刺史,就属于在蕃蕃将。司马光等之所以误李光弼生父李楷洛曾受封契丹王和授松漠府都督,原因就在于他们混淆了“入朝”和“在蕃”两种不的蕃将的概念,错把入朝蕃将李楷洛当成在蕃蕃将李楷洛。

饶有趣味的是,李楷洛入朝后,在契丹又冒出了个姓名亦为“李楷洛”的酋长。据《册府元龟》卷975《外臣部·褒异二》载:开元十年(722)七月,契丹大首领楷落来朝,“授郎将放还”。《新唐书》卷219《契丹传》称:天宝四载(645),松漠都督李怀秀“杀公主叛去”。玄宗“更封其酋楷落为恭仁王,代松漠都督。”而《册府元龟》卷956《外臣部·封册三》

则谓:天宝五载(646)二月,“契丹王楷雒为恭仁王,仍授松漠府都督。”《通鉴》卷215天宝五载四月癸末条下云:“契丹酋楷洛为恭仁王。”按楷落、楷雒或楷洛均为契丹人名的音译异写,故开元十年授郎将后又遗回本蕃的楷落,即天宝五载的被册封为恭仁王、松漠府都督的楷洛(或雒),当无疑问。又,契丹王族,本姓大贺氏。贞观中,太宗因其君长窟哥举部内属,遂以其部置松漠都督府(治所在今内蒙古巴林右旗南),授窟哥松漠都督,赐姓李氏。自是,至少在唐朝前期,契丹王、松漠府都督,均以李姓为氏。并由之可以断定,玄宗时代的契丹君王、松漠都督楷洛(或落、雒),出自契丹李姓(即大贺氏)王室,亦当无疑。然而这个李楷洛,只具大唐在蕃蕃将的身份,与光弼父、入朝蕃将李楷洛,除同出契丹王族和姓名雷同,两者在其他方面,则毫不相干。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通鉴》将在蕃蕃将契丹王兼松漠都督李楷落(或雒)误为光弼之父而译写名字为楷洛,但无论是《两唐书·李光弼传》抑或两《李楷洛碑》,均不曾把光弼生父、入朝蕃将李楷洛的名字译写为楷落或楷雒。这一方面说明李楷洛因入朝已久,汉写名字早已固定化、规范化,同时也表明《两唐书》作者和碑铭撰者杨炎大概已意识到不能将光弼父李楷洛与在蕃蕃将李楷落(或雒)混为一谈。

 


(二)李光弼的生母、外祖及其他


无独有偶,当《通鉴》等将两个李楷洛合二而一时,《新唐书》等却将李楷洛的夫人即李光弼的生母一分为二,对光弼的生母为李氏抑或武氏,争论不休,莫衷一是,至今犹为千古悬案。

关于光弼生母的姓氏,就史籍所见。不外有三种认识:

其一,李氏说。《日唐书·李光弼传》云:


 母李氏,有须数十茎,长五六寸,以子贵,封韩国太夫人,二子皆节制一品。光弼十年间三入朝,与弟光进在京师,虽与光弼异母,性亦孝梯,双旌在门,鼎味就养,甲第并开,往来追欢,极一时之荣。


 且不论上段文字中的光进是否为光弼的异母弟,李氏为光弼的生母都是明确无误的。

其二,继母李氏,生母不详说。

《新唐书·李光弼传》一方面谓光弼“母李”,“封韩国太夫人”,“死葬长安南原,将相奠祭凡四十五幢,时以为荣。”可是另一方面在《赞》中又称美光弼“位王公事继母至孝。”这就是说,所谓“母李”不过是继母。那么,生母是谁呢?则语焉不详。又,《通鉴》代宗广德二年(764)二月戊寅条谓:代宗播迁陕州(今河南陕县)以避吐蕃,亟盼诸侯勤王,而李光弼竟迁延不至,“上恐遂成嫌隙,其母在河中,数遣使存问之。”随后又“迎其母至长安,厚加供给,使其弟光进掌禁兵,遇之加厚”在这里,未讲光弼生母出自何氏,只浑言“其母”云。应亦归入母氏不详说。

其三,生母武氏说。


 初,天后万岁中(?),大将军燕国公武楷固为国大将,威振北睡。有女日今韩国太夫人,才淑冠族。尝鉴之日:“尔后必生公侯之子。”因择蓟公(按,谓李楷洛)配焉。后果生公。(《全唐文》卷342)。


据此,清人王赦认为:


 是光弼之母武氏也,传则云母李……,是以其母为李氏矣。疑子为李氏,不应母与同姓,史误显然。(《金石萃编》卷92,《李光弼碑跋》)。


 以上三说,孰是孰非暂且不论,让我们先搞清大将军燕国公武楷固为何许人物:


 久视元年,秋,七月,(李楷固)献俘于含枢殷。大后以楷固为左玉铃卫大将军、燕国公,赐姓武氏(《通鉴》卷207则天后久视元年(700)七月条)。


 原来武楷固本姓李,因战功受宠于武则天,被赐以武周政权的国姓。至于李楷固的来历,《旧唐书·狄仁杰传》介绍说:


 楷固……契丹李尽忠之别帅也。初,尽忠之作乱,楷固等率兵以陷官军,后兵败来降,有司断以极法。仁杰议以为楷固等并有晓将之才,若怒其死,必能感恩效节。又奏请授其官爵,委以专征。制并从之。及楷固等凯旋,则天召仁杰预宴,因举筋亲劝,归赏仁杰。


 是楷固与楷洛同出契丹,他们在本蕃的身份同为酋帅,又都参预万岁通天中(695)的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归诚州刺史孙万荣的反叛活动,只是兵败后楷固最迟在久视元年(700)初就投降朝廷,而楷洛直至是年冬才接受天子的招安。有迹象表明,楷洛的归降可能同楷固攸关。杨炎两《李楷洛碑》称:久视中(700),李楷洛“以骁骑岁入于辽,西临太原,南震燕赵,云火照于河上,天兵宿于北门,朝廷忧之。”武则天遂“密命奇士,要之信誓。”楷洛“由是奋跃辽海,翻飞上京。”联想到是岁“悉平”“契丹余党”的为李楷固(《通鉴》卷206则天后久平处元年(70)六月条,《新唐书·契丹传》),领受则天“密命”招降楷洛的“奇士”当为楷固。如是,楷洛既与楷固有大体相同的经历,又在关键时刻系命运于楷固,二人的关系非寻常可比。又,早在“天后万岁(登封或通天)中”(695一696),两人就已结翁婿关系(《李光弼碑》)。由之先降于朝廷的李楷固受命招安女婿李楷洛,则更是顺理成章。

综上可知,光弼的生母本应为李氏,因外祖楷固被则天赐武氏,故外祖所生女儿自然要从其父新受姓氏。后来中宗复位,出于攀龙附凤的政治需要,楷固又当然要复姓李氏,所以《旧唐书·李光弼传》谓光弼生母李氏,而《李光弼碑》称光弼生母为武氏,应当说,都不错。只是二者,末将李楷固姓氏的变迁和还原交待清楚罢了。至于欧阳文忠公的“继母”云,王昶的“史误显然”云,只能表明他们为历史的表面现象所迷惑,不清楚李氏即武氏,至将一人误为二人,这才真正是史误显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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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史念海主编《唐史论丛》第六辑,陕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10月

材料整理/张笑溪
责任编辑/黄宇迪

审核/周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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