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岸尽头的余生
好故事，在惊池~
“老样子，西班牙冰咖？”
“嗯，是。”女人浅笑着回应。
鹿原看着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犹豫着怎么把话说出口。
“怎么了，老鹿？”女人察觉鹿原的反常，先开了口。
鹿原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名片，和咖啡一起推到女人手旁，“我一朋友，上个月在店里见过你一次，一直都想认识认识你。”鹿原觉得这样有些突兀，又实在推脱不了朋友请求。
店里面放起了一首迷幻摇滚，是近几年一位十分炙手可热的男歌手的新曲。女人没有看名片，只端起咖啡轻啜一口，缓缓开口道：“老鹿，我这双眼睛啊，容不下别人了。”
说罢，仿佛自嘲般的轻轻笑了笑，嘴角一动，尽是往日悲欢离合。
《北岸尽头的余生》，159号惊池故事，今夜的主题是“浪子”。
我是鹿原，欢迎做客惊池咖啡馆，我在这里等你的故事。
1
林清第一次见到余生是在开罗中转飞往尼日利亚的飞机上。
一切的一切都始于一句，“你好，我叫余生。”
自此以后，剪不断理还乱，余生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纠缠。
林清到拉各斯是公司外派要求，她兼任翻译和贸易代理。余生是因为硬币抛了正面，弃阿布贾游拉各斯。
余生请求林清推荐几个景色不错的去处，林清爽快应了下来，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A4纸，写下国家博物馆和几处治安景色都不错的海滩。
余生喜出望外，脸上扬起抑不住的笑容，正是这个笑，让林清鬼迷心窍地又在末尾添了一个酒吧的地址，“是一个很有当地特色的酒吧。”
“要是有缘遇见了，我定要请你好好喝杯酒。”余生清澈的笑容里，是林清从未见过的洒脱。
2
林清父母自她幼年时便离异，后又相继重组家庭。她本可以是最无所约束的人了，可她这小半辈子，每一步都走得深思熟虑。按她自己的话来说，“背后空空如也，不敢放肆”。
林清放下手中的工作，看了眼表，时间不早了。她是个生活规律的人，这时候却心乱如麻，丝毫没有困意。林清心里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最近尼日利亚刚过总统大选阶段，不少偏激分子持械闹事。前两个星期，枪声跟烟花似的炸在耳边，虽然整治一番后好了很多，可是入夜时的治安情况是绝对无法和国内相提并论的。在这个时候出门，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她还是拿起了车钥匙，心里只剩一个地址。
酒吧依旧是灯光缭绕，各色的男男女女跳着意乱情迷的舞步。这一切正是这个城市的魅力，充满着危险的味道。一种林清生活中最缺少的因素。
“Tequila（龙舌兰）。”
林清在右手虎口处抹上食盐，舔净之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最后含上一片柠檬，一气呵成，锋利的触感自喉咙直至胸腔深处。
一束聚光灯突然打了下来，照在酒吧最右侧的小型舞台上。林清离得远，只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
音响里响起《Hotel California》的前奏，这是林清很喜欢的歌。
台上男人的声音肆意随性，只一听便能察觉声音主人不受束缚的自由。她挤近去看，舞台上的男人扶着麦架，修长笔直的腿踩着鼓点跳着没有章法的舞步。余生，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舞台中央。
3
“好巧。”林清走向余生。
余生只是无声地笑，“说好了，再见要请你喝一杯的，想喝什么？”
“黑啤就好。”
余生从酒保手中接过酒杯，推向林清。
“怎么这么晚还来这儿？”
“睡不着。”林清这也不算说谎。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余生说。
是啊，余生到现在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林清，双木林，冷冷清清的‘清’。”林清总是喜欢这么说，用《声声慢•寻寻觅觅》里的句子。
“林清，”余生缓缓念出她的名字，“不过是清欢的‘清’，‘人间有味是清欢’的‘清’。”
林清一愣，侧过头去看他，只有自眉心到鼻尖的轮廓格外清晰。
一种陌生的感觉蔓延上来，林清觉得不自在极了，说了声抱歉便向门外走。
余生有些疑惑，只跟着往外走。
林清刚走出酒吧，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粗鲁的谩骂。
4
“Stop!”林清大吼出声。
余生已经被醉酒大汉锁住了脖颈，他用手肘击打大汉腹部，可是并不奏效。林清看着大汉的脸，立马意识到那并不是酒醉，是吸毒后的反应！
林清知道此时无法拉住大汉，拔腿便往车的方向跑，她出门时特意带了一根棒球棍。
酒吧门口已经围了三三两两的人，却没有出手相帮的意思。林清紧踩油门，冲到酒吧门口，酒吧里涌出大汉同伴的身影。这时候是万万不能下车的，不然两个人都跑不掉。林清将身体从车窗探出，将棒球棍狠狠地朝大汉头上扔去，这一砸，大汉显然吃痛，身旁的人也一惊。
“余生！上车！”
余生反应极快，趁大汉松手，连忙往车上跑，他左手紧抓车顶栏杆，右手扣紧车窗，人刚挂在车身上，林清便踩油门，车前却围了越来越多的人，她立刻挂倒档退出人群，飙了两个街区，直到海边才停车。
5
余生拉开车门，上车。
林清看着身旁嘴角满是血的男人，只觉得刚刚仿若一场梦，她从没做过这么不知死活的事。
余生突然笑出声来，“你真厉害啊，六十码倒车！”
林清听他这么一句，也忍不住笑起来，“还酒驾呢。”
“再等一会儿我们是不是可以看日出了！”余生看清周围环境，欣喜的说。
林清实在惊讶他的心宽，正要反驳，余生立马抬手虚捂住她的嘴，“人生在世需尽欢，莫使金樽……没有金樽了，但是也不能辜负了这么好的月亮啊。”
余生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不考虑过往或将来，只在意当下，那时的林清却没看透。
他们两人坐在车顶上，直到明亮的朝阳撕裂夜幕的那一刻，余生才开口说话，“林清，没有什么好巧，我日日都去那家酒吧，唱了许多歌，你只听到了这一首。”
“林清，你漂亮极了，像大西洋的海，像北纬六度的光。”
“林清，我喜欢你的勇敢。”
“林清，我什么都不会，只会唱歌，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那一年，林清27岁，这是一个开始畏首畏尾的年纪，所谓婚恋所谓喜欢不过是家世学历性格都合适而已。可是那一刻，林清仿佛回到了十年前，曾经那个懵懂而无畏的少女重又活过来了。
6
直到回国之后，林清才知道余生口中的“只会唱歌”是什么意思。
“西班牙冰咖，意式炼乳，还有老鹿柜子里的酒是惊池给我下的三大毒药。”林清笑着和身旁的余生说，完全没有注意到鹿原渐渐僵硬的脸。
“老鹿？老鹿！”
鹿原这才回过神来。
“一杯意式炼乳，一杯半拿铁。”
鹿原看着林清一贯风轻云淡的模样，只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离开时，鹿原悄悄问林清，“你平常听什么音乐啊？”
“巴赫，偶尔也听李斯特。”林清认真地回答。
鹿原笑了笑，只说了句：“一定要常来啊。”
没过多久，林清就看透了鹿原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她早就该猜到的，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余生对于舞台驾轻就熟的样子，一看就是普通人没法做到的。这对林清来说，影响倒也不大，她本就不喜热闹，无非是把两杯咖啡换成外带罢了。
鹿原却总是逮着她打趣，问她家里有没有不用的废旧杂物，只要是余生摸过的，一律收下。林清往往故作嗔状，但还是送了鹿原全套的签名专辑。
两年后，余生新专辑《西岸的顶点》的发行，才是真正的掀起了一股摇滚狂潮。惊池店里的小妹无一幸免地被卷进狂潮中心，不能自拔。
鹿原问林清，这个专辑名字有什么含义。
林清说，非洲几内亚湾西岸的顶点是尼日利亚，他们初见的地方。
7
“啊！我老公被公开恋情了！”鹿原刚到店里，就听到收银小妹的哀嚎。
人红是非多，关于余生的花边新闻隔三差五出来博人眼球，林清每日两杯的外带却从没中断过。可是这一次，鹿原却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到林清了。
林清也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到余生。
林清看到那张亲密的合照的时候并没有当回事，可是当余生无声无息消失的时候，林清便意识到，逃避就是最确凿的事实。
余生回到家时，林清整个人已经浑浑噩噩，不知日夜交替为何物。
很多年后，林清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个晚上，余生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她扶起余生的脸，指尖一点一点划过他的眉毛、鼻梁、嘴唇，和初见时一样，还是会让人不自觉微笑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只剩下疲惫不堪，宛若死物一般。就是那一刻，林清知道，她要放手了。
“余生，你喜欢的那个林清，留在尼日利亚回不来了。现在的林清只会柴米油盐，不懂你的阳春白雪，”林清抬起头抹去眼泪，“我想要和你过完余生，可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余生说她勇敢，却不知道她所有的勇敢都用在了去酒吧的那个夜晚。
林清走了，只留下一本《杜工部集》，书签别在《长恨歌》那一篇，“此恨绵绵无绝期”，这是林清留给自己最后的尊严。
8
林清喝下最后一口冰咖，“老鹿，我要走了，去伦敦读博。”
林清起身离开，鹿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夏天的西班牙冰咖，冬天的意式炼乳，还有满柜子的酒，都等着你，一定要回来。”
鹿原听着店里的歌，淡淡地说：“这歌里明明没有感情。”
“因为被孤独占满了啊。”收银小妹说道。
作者简介
余沙，只有我守着安静的沙漠，等待着花开。
惊池工作室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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