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归来
好故事，在惊池~
最近咖啡店新出了款黄桃蛋糕，很多顾客慕名而来。
鹿原看着面前手牵手的情侣，女生小巧可爱，男生沉默帅气，虽然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异乎常人的苍白，但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的模样很美好。
女生眨眨眼，拿起面前香甜的黄桃馅饼，迫不紧待地咬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人间的黄桃最好吃啊。"
《亡者归来》，160号惊池故事，今夜的主题是“死亡也无法阻挡的爱情”。
我是鹿原，欢迎做客惊池咖啡馆，我在这里等你的故事。
1
魏勇死后不久，陈冰就发现自己的房间变得有些不对劲。
房子是朝阳的好位置，夏天一到，屋子里就会溢满阳光，暖烘烘地照在身上。可如今已经是盛夏，阳光却驱不尽屋中的寒冷。
她叫来了修理工，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毛病。不仅如此，屋里的摆设也有了细微的变动。
陈冰是个细心又敏感的女人，就连自己厨房里那两只碗放置的位置都能记得清清楚楚－－那只布满冰裂纹路的蓝釉碗，被人挪了位置。
厨房的窗户关得结结实实，没有被人侵入过的痕迹，更何况家里所有贵重的物品都没有丢，如果是家里来了不速之客，怎么会什么都不拿只挪了一只小小的碗？
开始时她对这种小事并不在意，但是随着被挪动的东西越来越多，她开始觉得蹊跷起来。
被挪动的东西，都是她的前男友留下的。
那只碗，是自己和他一起去瓷器市场精心挑选的，一蓝一粉，捧在手里轻巧，就算盛满滚烫的汤羹也不会烫手。
那只牙杯，那双袜子，还有床头柜上他最喜欢的那张合照－陈冰一直把合照放在正中间，如今却静悄悄地呆在化妆品的左边。
她一边暗骂自己是不是神经质一边飞快地冲下楼去，找到物业调出了她所在楼层的监控录像，物业被她来势汹汹的架势吓了一跳，连忙调出了她门前的监控。监控器显示出她房间前的走廊，除了陈冰偶尔进出，再无一人靠近。
“小姐，您要找什么？”监控回放完毕，物业奇怪地问道。
她披散着头发，脚下提拉着一双穿得褪色的拖鞋，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走出了物业办公室。身后的保安打量她几眼，小声嘀咕："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跟个神经病似的？"
不是小偷，门口也没有可疑的人徘徊，她也没有任何被跟踪了的感觉，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2
她家里有鬼。
陈冰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的。可是魏勇,也就是那只瓷碗的主人，却是一个坚定的唯心主义者，他不仅乐衷于各种鬼片，而且经常在旧书市场淘一些稀奇古怪的民间鬼故事，坐在书房看得津津有味。
魏勇的奶奶也信鬼。他奶奶今年已经九十有余，却依旧健步如飞。陈冰曾经随魏勇看望过魏奶奶，刚刚踏进门就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进了那间昏暗阴冷的小屋。
魏奶奶靠窗坐着，夕阳的残影打在她皱纹肆虐的脸上，有几分阴森森的味道。
陈冰大着胆子和她对视，只觉得那双眼如同千年古潭水，将她从里到外浇了个通透。
还没等她晃过神来，魏奶奶已经移开了目光，笑眯眯的冲魏勇道：“这妮子不错，几世向善，是个好姑娘。”出了魏奶奶的家门，陈冰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抱怨道："你怎么不给奶奶屋里安个灯？天色那么暗，老人家行动多不方便？"而且还阴森森的，吓出她一身鸡皮疙瘩。
魏勇笑了笑：“奶奶屋里养了小鬼，小鬼怕光，不能安灯。”
陈冰听得一头雾水，只当魏勇在逗她。
“什么小鬼不小鬼的？你信鬼不会是跟奶奶学的吧？”陈冰问道。
魏勇只是笑，陈冰一看见他嘴角的笑意，便认定这人又在拿那些书里的鬼故事吓她，当下扑在了他身上。两人胡乱地打闹在一处，笑声洒在青石板上叮当作响。
她上了楼，在门口站定，看着这个熟悉的房间，这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曾留下过两人的欢声笑语，可是如今，只剩她一个人了。
直到她打开卧室的门，看见那张两米长的双人床上，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3
魏勇走的那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天气预报上说明天是个好天气，陈冰想着正好周末，不如和魏勇一起看场电影。
可她刚买好电影票，医院便打来了电话。
她拦了辆车匆匆忙忙地往医院赶，却碰上上下班的高峰期，在路上堵了整整半个小时。
等她赶到医院的时候，魏勇脸上已经盖上了白布。
医生告诉她，魏勇是在下班路上被一辆失控的豪车撞死的。
肇事的车主也在场，是个戴金边眼镜的斯文男人，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并且表示会赔偿一切损失。
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冷静过，就连签字的时候手都没有颤抖。
魏勇说得对，电视里那些死了挚爱哭得撕心裂肺的桥段都是假的。
她只觉得恶心，发自内心的，想要把灵魂吐出来的恶心。
“不在了”可以有很多种意思，但是在陈冰这里，不在了意味着潮水般涌来的悲伤和绝望。
4
而现在，魏勇坐在她的床头，手里拿着一本花里胡哨的杂志，那上面的大胸美女很惹眼。
魏勇从杂志上移开眼，冲她笑了笑：“回来啦？”
陈冰朝前走了一步，借着傍晚微弱的光仔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还是那副模样，嘴角痞痞地勾着，永远都挂着一副坏笑，但是陈冰知道，这个男人脆弱得很，有时候看完一部伤感的电影会像小孩子一样趴在她怀里难过。
他好像没有变，又好像变了很多，站在熟悉的，两人一起布置的小小卧室里，陈冰忽然间有些恍惚。
魏勇抬起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腕。
那只手带着阴森的凉意，激得她瞬间清醒了几分。
她听见自己一向温润的声音此刻像生了锈的铁链，在喉咙间喀喀作响：“你......你怎么会在这?”
或者说，你是人是鬼？
“今天是鬼节。”
良久，魏勇才艰难开口。他的手冰冷苍白，握在陈冰纤细的手腕上，像是结了一层厚实的冰。
时间忽然变得很长，好像连时光都被来自鬼域的魏勇身上的冰冷给冻住了。
陈冰的身体有点抖，不止是身体，她连嘴唇都在颤抖。
她直直地盯着面色苍白的男人，像是要把魏勇盯出一个洞。
直到最后一丝带着暖意的阳光消失在烟灰色窗帘边的时候，陈冰的泪，才汹涌地落了下来。
“你他妈的......”她一边呜咽，一边踮起脚揪着魏勇短而硬的头发："你他妈的怎么不早点来？！"
5
陈冰的好友萌萌惊讶地发现陈冰最近变得开朗了起来。
那是一种不正常的，近乎癫狂的开朗。两个人一起出门逛街的时候，陈冰会忽然指着一件小饰品道：“你看这件像不像魏勇买给我的那个？”
萌萌愣了一下，小心翼翼道：“阿冰，你不要太伤心......”
“伤心？我不伤心啊。”陈冰拿起那只精巧的耳环，举在半空，偏过头问道：“你看好看不好看？”
萌萌看了看她身侧，空无一人。
“你在跟谁说话？”她奇怪道。
陈冰像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扭过头来不好意思地笑：“没，没跟谁说话。”
“你...是不是太想魏勇了？”萌萌担心地上下打量她，却发现陈冰的气色出乎意料得好，和几个月前的失魂落魄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陈冰却忽然打断她的话，指着不远处的甜品站道：“我忽然想吃甜筒了，你帮我买一只吧。”
萌萌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起身朝甜品店走去。
“喂，都说了不让你跟出来。”陈冰嗔怪地瞪了魏勇一眼，看在旁人眼里说不出的古怪：这姑娘怎么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呢？
魏勇笑道：“没办法，一天看不见你，我就急得慌。”
陈冰瞥了她一眼，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笑，正要起身去找萌萌，却忽然听见魏勇道：“小心一点，你左前方有只鬼婴，别踩着他。”
陈冰闻言一愣，小心翼翼地让到右边，奇怪道：“为什么会有鬼婴？”
魏勇低头问了几句话，笑道：“他在等自己妈妈呢。”
“一天不见如隔三秋”只是个借口，陈冰只能看见魏勇的灵魂，但是世间众鬼全都聚于虚空，常有小鬼捉弄凡人，手段千奇百怪，讨厌得很。有魏勇跟着，那些小鬼就会老实一点。
6
“今天我妈要来。”陈冰一边擦头发一边冲床上的魏勇说道。
魏勇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问道：“阿姨来干什么？”
陈冰皱着眉头道：“她觉着咱们这屋里有鬼，请了个大师要给我驱鬼，真是可笑。”话音刚落，
她才意识到魏勇确实已经是鬼了，忍不住问道：“那什么大师，会不会伤到你啊？”
魏勇满不在乎：“得了吧，要是随便哪个大师都能驱鬼，那我早就灰飞烟灭了，还能安安生生地陪你四年？”
陈冰闻言便放下心来。
母亲请来的大师自然什么鬼都没捉到，不仅如此，还把屋子里弄得乱七八糟。
陈冰一边收拾着地上的烟灰，一边冲魏勇抱怨：“这都第四年了，你说的那个日子怎么还没到啊？”
魏勇也有点奇怪，沉默半晌，决定去找自家祖母问个明白。
“再过几日，阿勇忌日那天。”阴暗的小屋里，鸡皮鹤发的老人扯着沙哑的声音，缓慢说道。
陈冰和魏勇对视一眼，彼此都放下心来。
老人却看着陈冰笑了起来：“往日来找我的年轻人，问的都是怎样生，你这丫头却偏偏急着死。”老人说着，看了自家孙子一眼，忽然压低了声音：“你现在要是后悔，我可以立马给你个方子，保管你过了这一劫，长命百岁。”
陈冰闻言笑了笑：“不了，奶奶，魏勇已经等了我四年，再等下去，他不急我都要急了。”
老人灰暗的瞳孔里流露出几分赞赏，挥手示意他们回去。
说到捉鬼，魏勇的奶奶才是真正的行家。当初魏勇被那辆车撞得魂飞魄散，还是魏奶奶将他妇人魂魄缝补了起来，又告诉了他陈冰的劫数。
四年之后，有血光之灾，是大凶之兆。
魏勇回来，便是为了帮她避过这场劫数，可她......
7
又过了几日，魏勇的忌日到了。
陈冰买了束新鲜的菊花，和魏勇一起进了陵园，一路上只听魏勇不停和陵园众鬼打招呼。
众鬼散入天地间，只有忌日和鬼节才会回到人间。
陈冰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魏勇以为她紧张，便握了握她的手。
陈冰却一脸释然：“终于到这一天了。”
魏勇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两人相视一笑。
回去的路上，陈冰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喂，妈。”陈母答应了一声，想起今天是魏勇的忌日，心里一跳，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阿冰，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跟您说一声，我要走了。”
陈母听得莫名其妙，心里的不安扩大了一点：“你要去哪儿？你可别做傻事啊----”
回答她的，是听筒里一声巨大的撞击和随之而来的路人的尖叫。
陈冰站在马路的中央，手里还握着吃到一半的甜筒，眨眼之间，她的身体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地跌落在地，过了几秒，扭曲的身体下才缓慢流出暗红色的鲜血。
时间忽然变得很漫长。她直直地躺在炙热的柏油路面上，觉得浑身上下都疼。那辆卡车的巨大撞击力大概把她的内脏都搅成了碎肉，喉间忽然一阵腥甜，她艰难地转动脖子，吐出一口鲜血。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啊，她目光涣散地想。往日的一切都在她的面前回放，二十九年来经历过的酸甜苦辣都一一掠过，她看见一脸局促的魏勇，满脸温柔的魏勇以及这四年来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魏勇.....
身体上的疼痛似乎慢慢流逝，她觉得身体越来越轻，这种轻盈感前所未有。
魏勇站在她的面前，温润的眼睛看着她，陈冰笑了起来，朝他伸出手去。
魏勇稍稍用力，将她的魂魄拉了出来，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看着柏油路上脸色苍白的尸体。
马路的正中央，失控的卡车翻滚过的柏油路面上除了刹车的滑痕之外，还躺着一只融化了一半的黄桃甜筒。
陈冰看着甜筒撇撇嘴，有些可惜：“早知道就快点把甜筒吃完了。”
魏勇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我知道有家咖啡馆新出了黄桃系列的甜点，不如去尝一尝？”
陈冰睁大眼睛，欢呼道：“好啊好啊！”
“阿冰啊，你后悔吗？”魏勇忽然问她。
陈冰没有回答。她在心里想，怎么可能会后悔？
这四年来，我可是日日夜夜都盼着那辆呼啸而来的货车，来把我送到你身边啊。
如果生死是我们之间的阻碍，那么为了你，我宁愿放弃这世间鲜活的一切，和你一起投身冰冷的死亡。
她拉着魏勇绕过那只甜筒，朝不远处的夕阳走去，在他们的身后是一片狼藉的车祸现场，警鸣声急救声响彻城市上空。但是这些和他们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夕阳下，两只同样冰冷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作者简介
温难，写作是为了浪费生命。
惊池工作室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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