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山案风云再起（八）：疑似一位宁夏中卫公安干警的“十条报料”

Original 王警官西北守护神 2022-12-04

（前几天，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的一位志愿者，收到了一封来自宁夏中卫的信件。信件里没有署名，但表示可以把他的信公开。我们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觉得所说的内容像是真的，又像是虚构的。如果是真的，我们只能震惊到无法相信；如果是虚构的，我们只能说这个作者掌握了太多的实情。本着公开透明的原则，我们将此信放在这里，期待对宁夏中卫著名环保志愿者李根山等人的案件，获得客观公正的审理与判决，会有所助益。）

收信人你好！

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太知道你是谁，因为你一直用笔名活着，其实，我又何尝，不是戴着假面具在生活在工作呢。

我在这里，想讲一讲我所知道的李根山案件。

2020年8月17日，我们宁夏中卫公安局内部，下发了一份文件，大意是“为了严厉打击破坏黄河流域生态环境”方面的罪行，成立“工作专班”，对“相关案件”进行侦办。为此，从我们宁夏中卫各个地方，抽调了一批人。这批人中，有来自宁夏中卫市公安局的赵紫峰、欧阳金、白云等6人；有来自宁夏中卫沙坡头区分局的王学新、陆文学、马涛、李喜欢等15人；有来自宁夏中卫旅游分局的王世玉、赵伟等2人；有来自宁夏中卫中宁市公安局的范楷枫，海原县公安局的柯玉龙、杨志海，宁夏中卫市拘留所的陆云等4人。名单上，一共27人。王世玉和范楷枫，就是“警情通报”里的王警官、范警官。

这个抽调大批人马组建的“工作专班”，到现在为止，只办了一个李根山案件，或许，它就是只为李根山而成立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李根山确实不是一般人物。从社会上形象上说，李根山是生态环境保护方面的公益志愿者，要把他“办成破坏生态环境、社会环境的罪犯”，这难度，确实也是比较大的。

这个事是宁夏中卫市公安局主要负责人点了头同意的。当时，我们宁夏中卫市公安局局长叫董力军，现在调到宁夏石嘴山市当公安局长去了。现在的公安局长，是从宁夏石嘴山公安局调过来的，叫张虎。因为2021年12月份，我们宁夏中卫的市委书记何健被纪委的人带走了，宁夏自治区就从石嘴山市调来了他们的市长张利，当我们宁夏中卫的新书记。

我们现在也很困惑，我们的办公室设立在宁夏中卫沙坡头区分局里，与“扫黑除恶办公室”一起联合办公。到现在为止，我们这个工作专班，其实也已经解散了，因为李根山案件，我们的历史使命，是差不多完成了。后来法庭上说，李根山他们每个人都被询问了十几二十次，就是我们工作的“主要成果”。这在中国刑事侦查史上，应当是非常罕见的——为了一个寻衅滋事、危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的只够判几年的小小罪行，如此大费周章，耗费这么大量的公安、检察、法院的司法资源，确实也让我们开了眼界。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做了很多警察应当做的事，也做了很多警察不应当做的事。应当做的事，当然就是尽量按照规范来开展侦查工作，以便送到法庭上时，能够说得过去。不应当做的事，就是想出一切办法，给李根山他们定罪。

不过，李根山确实太奇怪了，我们查了他所有的行为和关系，很难找到违法犯罪的实锤。这在一个底层社会的人身上，其实是很少见的。中国的一般人，基本上都经不起我们的侦查，你不在这里违法犯罪，你一定在其他某个地方违法犯罪。我们总有办法震慑到他们。

但李根山的案件确实太难了。现在想起来，我们也是不得了的，我们成功解决了很多难题，终于把这个事，环环相扣、层层接力，做成了必须要判决的“铁案”。

嫌疑人几乎全都现场翻供，庭审申请排除非法证据却被拒

在这里，我简单倾诉一下，办理此案的苦衷。

一、首先第一个难题，当然是找到理由把人抓起。中国人，只要被我们公安抓起来，就好倒查出罪行了。我们前后一共抓起来了十多个人，都是用这个理由抓捕的。开始的时候，我们是想以捣毁宁夏中卫“黑恶势力”为理由，“成功破获”这个案件的。我们宁夏中卫捣毁过几起黑恶势力，都很成功。你看我们第一时间发布出来的“警情通报”，也是用“黑恶势力”为依托。里面列的罪行，是三个，一是寻衅滋事，二是敲诈勒索，三是抢劫。这是我们希望能够找到证据的罪名。寻衅滋事是万能罪，给谁身上都能用。“敲诈勒索”这个，我这里单说一下，因为我们此前侦知，一家风电公司，给李根山送了三万元。我们得知后，非常兴奋。结果没想到，李根山把这个钱给退还了，还拍摄了视频给自己做清白证明，这个事经媒体报道出来后，风电公司的人也不敢承认此事，敲诈勒索就不太好定了。“抢劫”是这样的，我们是想把他们收留盗猎分子的那些盗猎工具，形容成是抢劫。因为只有这样的罪名，才看上去像是黑恶势力的作为。

二、中国人身上，尤其是底层人物身上，多少都有些过错。这些过错都游走在违法犯罪的边缘，取决于我们是不是把它当回事。一个人即使没有错，一群人肯定也是有错的，让他们互相株连，就一定有突破口。李根山很硬气，无论怎么都不肯顺着我们说，也不肯在询问笔录上签字，我们一直拿他没有太多的办法。但其他人就不同了。比如牛海波，我们第一次询问，他就供出了2019年12月份，他们晚上巡山时，他开车撞伤了一只黄羊的事。我们其实原来对这个事并不知情。有了这个事，我们心就安定了，因为，李根山也坐在牛海波车上。这样，我们就有办法把李根山，变成这个事的主犯。可以说，牛海波的口供，给了我们很好的惊喜和突破口。

三、其他人的口供也陆续给我们惊讶。2019年12月份的那个晚上，他们在巡护时，另一辆车，周波、郭华、詹龙的那辆车，居然带了猎狗，还用猎狗捕杀了一只小黄羊。这样，我们完全就可以倒推，可以面向法庭和公众描绘，把他们这天晚上的巡护行动，说成是蓄谋去盗猎，而且分头都有了猎获物。这猎获物还都是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黄羊——后来我们将其鉴定为“鹅喉羚”。这个晚上其实是很怪异的，如果没有他们其他平时的公益行为做背景，公众完全可以把它理解为一次“盗猎行为”，何况，车上坐着的徐国祥，此前也一直从事盗猎。

四、牛海波除了在口供上帮助了我们找到“危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这个办案新方向之外，他相对老实的性格，也给了我们与他做交易的机会。我们就与他商量，只要他在口供中、法庭上，明确指证那天晚上是李根山指使他开车去盗猎，路上遇到黄羊是李根山下命令去撞，我们就可以给他一些”优惠政策“。牛海波有些犹豫，最终答应了这个交易条件。因此，在第一次庭审时，我们的法院，先审的就是牛海波。大家也看到了，他说李根山坐在前排，是他下命令撞黄羊。这样，牛海波就成了执行者是从犯，而李根山就成了下命令者，就成了主犯。当然，我们也没想到，牛海波第二次出庭了，就翻供了，估计是他看到，最后对他的判刑，并没有有什么“优待”，他明白自己中了我们的圈套了。

五、我们抓捕这12个人，是有策划和智谋的。只有人足够多，才能够说成是团伙，也才能找到中间的漏洞和罪名衔接的机会。像徐国祥、顾新平、郭华等人，有不少盗猎的行为。而徐国祥、郭华恰好与李根山有过交集。这样，把他们混成一堆，公众就很容易将他们看成是盗猎分子，法律上也有一定的说得通的地方。至于张玉、詹龙，他们一是与李根山有交集，二是他们自身有自己的实业，都不想影响生意，因此，在他们的口供里，放点我们想要放的材料，就相对比较容易。

六、要知道，按照公安部的规定，所有的嫌疑人被拘留、逮捕之后，都要全天候生活在监视器下的。他们的询问过程，都需要有录像并制作成光盘的。但我们有很多办法应对，一是在监控不到的地方，让这些人承受一些折磨，压服他们的心气，让他们更配合我们。二是我们也赌一把，因为没有几个人会逐一对照同步录像录音与询问笔录之间有什么差异。何况，我们当时想，李根山这样的贫困人家，有什么律师可能介入呢？肯定是我们安排的法律援助律师，走一下过场而已。我们没想到的是，李根山案件居然引发了全国那么大的关注，所以，我们在询问笔录里安插的好多不利于李根山的内容，如果真有人去逐一对照同步录音录像资料，是肯定无法一一对应的。

七、很多人老私下问我，我们到底对李根山这些人“刑讯逼供”了没有。说真的，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们办案的时候，各种心理的、生理的办法，肯定是要用的。有一些让嫌疑人不舒服的方式，我们肯定也会用，至于是老虎凳还是长期不让睡觉，或者恐吓、威胁，那就是看我们当时办案人员的心情了。

八、李根山案件出来后，我们没料到全引发全国那么多媒体的报道，因此，我们对他们的家属，加强了布控。因为我们发现，有不少媒体想要探访李根山、牛海波、张保其的家庭。这方面一开始我们有疏漏，后来，就加强了对家属的监控，保障了家属全程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不敢乱说乱动。

九、寻衅滋事虽然是万能罪名，但也是要有可靠的证据。怎么样才可能有证据呢？当然是要找到受害人。我们就提前找到了那些盗猎分子，让他们来报案，声称自己的财物被李根山等人抢了，而且价格都到达了立案的水平。可惜这些人的社会形象，不是太给力。但至少，我们从形式上，做到了符合规范，把寻衅滋事的各个环节，想办法缝合到位了。

十、这个事发展到现在，其实已经到了最低值，“黑恶势力”是没法成立了。把李根山说成是头目和负责人也比较牵强，能够勉强成立的只有寻衅滋事罪和危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我们已经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在幕后指使和办理。因为一旦公安局立了案，检察院立了案，法院立了案，我们就得把它做成是案件。否则，我们就是在渎职和犯罪，我们自身就要承担责任了。现在，当时给我们做指示的何健书记，已经不知道被纪委审查、关押到哪里去了，估计很快就会出庭受审。新来的书记张利，新来的局长张虎，对这个事，也不太有明确的说法，我们也不知道接下来走向会如何。或许，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维护自己的职业形象，让这个案件，按照我们的理想方向，继续走下去吧。

李根山这个事，牵扯的人太多了。如果上面真要查办起来，估计很多人都要受责罚。明面上，就数得出来，牵涉的不止我们公安一家，宁夏中卫检察院、法院的人，包括党委、政府的人，其实都大批被牵扯了进来。有时候我们也在想，到底是我们在办李根山，还是李根山在办我们？

有人说，李根山的事，是宁夏自治区里的重要人物点名要“办他”的。这消息是真是假，我们也听得云里雾里，对李根山这么一个小人物，犯得上这么兴师动众吗？

我想不明白，只能通过回忆，罗列出以上这些，当成我的情况汇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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