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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丨​刘桓中:​从军新疆,在苏修陈兵百万的日子里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2-10-07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当兵时的作者


刘桓中,生于1952年。1966年济南一中初一,学业中断进厂做工。1969年底入伍去新疆伊犁,1975年退伍回济南做工。1978年2月考入山东大学外文系,毕业后留校教公共英语。1987年获语言学硕士学位。1992年转入山大计算机系教学,同年9月辞去教职,从事计算机信息系统设计。


原题

新疆纪事:

中苏对峙的日子



作者:刘桓中



01


1970年初,元旦之后一个晚间,一部军列趁着暮色从济南出发,向南到达徐州,然后沿陇海线一直向西北开去。军列载着上千刚刚征召的新兵,我也在其中。上了车我们才被告知,车要开往新疆,那里是前线。


我们并不吃惊。这次征兵与以往不同,那些征兵的军人个个神秘兮兮,谁都不说他们来自何处。但他们戴的皮帽子露了一半底儿:不是东北就是西北,反正是靠近苏联,准备去打仗。我们都知道当年春季在珍宝岛和苏军打了一仗,规模不大。以后会不会打大仗,谁也不知道。

那时我还未成年。初中毕业后分到一家工厂做学徒工,刚满一年。说是初中毕业,其实初中上了不到一年,然后就是政治运动,再也无书可读。我从小就爱读书,上学前只要有点零钱就去附近小书摊看连环画。去多了和摊主熟了,有时候没钱他也让我看。在家就读哥哥姐姐的课本,上学前已经读完小学三年级语文课本。等上学了就开始学着读大人的书。考上济南一中后,感觉像是进了天堂,因为一中有全市中学最大的图书馆,还有那时少见的电教室,有时候上课就是看科教片。

没想到,还不到一年天堂就关闭了。图书馆被封起来,电教室成了红卫兵总部。稀里糊涂混到毕业,进了工厂,差一点就成了童工。每天上班,总听着那些有家室的工人男男女女开着低俗玩笑。我师傅说,有次他去别的车间,被一群女工按到地上脱光了衣服。也许这是他们最大的乐趣吧,我却感觉生活好沉闷好无聊。

要打仗了!我有点兴奋,立时去报名,顺利通过体检。我一点不懂打仗是怎么回事。父母当年打过日本人,还曾与装备优势的国民党军恶战,但他们极少讲打仗的事。只在电影上看到,每次我军都把敌军打得落花流水,然后凯旋而归,电影院响起整齐的掌声。

军列是那种被称为“闷罐”的货车,从外面看不出拉的是什么。一节车厢塞进五十个人,睡觉时只能和衣卧在地板,半躺半坐,从不能睡踏实。车一路上经常停,直到听见对面一列火车轰隆隆开过去才重新启动,像是在给别的车让路。显然这是为了向新疆增兵临时插入的车,尽量不影响正常的列车班次。直到第七天夜间列车才到达乌鲁木齐。下车后感觉乌市的冬夜特别冷,穿一身棉军装也冻得打哆嗦。

第二天一早,我们换乘军用卡车向伊宁市进发。走不多久,发现远处有条铁路与公路并行。那是条未完成的铁路,只有路基没有铁轨,沿途的桥也只有桥墩没有桥梁。我想起来在地图上见过的那条虚线铁路,经阿拉山口通向苏联。一中老师说苏联那边铁路已通到边界,我们这边早已停工,所以地图上一直是虚线。我猜想是怕铁路被苏军利用吧。

那时只有乌鲁木齐附近是柏油公路,过了独山子就变成砂石路,路面坑坑洼洼,汽车不停颠簸,车后还卷着扬尘和尾气。我一路在晕车,不停呕吐,硬撑着熬过两天,终于到达伊宁,那个随时会被攻占的前线城市。

虽然身处前线,当时并不懂中国形势有多么严峻,后来才慢慢搞清,1969到1970年,中国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国际危机。

也就不到两年之前,东欧刚刚经历布拉格之春,……又过了半年,便是黑龙江的珍宝岛冲突。然后苏联把原来与北约对峙的军队大举东调,部署在中苏和中蒙边界,共有55个步兵师和坦克师,加上空军和防空兵24个师,总兵力近120万,装备有4200架飞机和14300辆坦克,数量远超我们全军的飞机和坦克。而且我们大都是老式飞机坦克,坦克很多是二战后被苏军淘汰的T34。

中国的防卫重点一向是东南沿海和靠近战火中的越南一带,现在也只能向北方紧急增兵。北京军区和沈阳军区组建了陆军第七师,济南军区组建了炮兵第十三师,开赴新疆中苏边界。

我们这群新兵加入的是陆七师,驻地在新疆伊犁。师部在新源县的则克台。十九团、二十一团和炮团作为主战团,驻扎在师部附近。我们二十团作为预备队驻扎在东边的那拉提。现在那里是全国热门旅游景区。我所在的二营被调往西边的伊宁市,那里离最近的边界只有70公里。一旦苏军发动进攻,二营首当其冲,准备以血肉之躯为全师争取机动时间。

从伊宁市往西不到一百公里是哈萨克斯坦,当时是苏联的加盟共和国。我们的正面有苏军七个机械化师,装备有当时最先进的T62型坦克。苏军直升机隔三岔五在边界上空巡逻。我们的边防巡逻队只能骑马或步行。

 

苏军的 T62坦克


二营当时是野战军标准配置,包括三个步兵连、一个机枪连和一个炮兵连。我被分配到步兵第六连炮排,武器是40火箭筒。老兵告诉我们,用40火箭筒打T62坦克,必须埋伏在那里打侧面和后面。正面装甲太厚,就算用炮连的82毫米无后坐力炮也不一定打得动。珍宝岛打掉苏军一辆T62,那是用反坦克地雷炸的。

几个月后一次实弹射击,我用40火箭筒打过碉堡靶,在百米之处一发正中靶心。扣下扳机后,就看着火箭弹晃晃悠悠飞去,然后是靶子上一片火光和耳中持续不断的嗡嗡巨响,过了好几分钟才能听见别人说话。耳中的响声持续了一周才渐渐消失。心想:这么厉害竟然打不动 T62,那坦克得多么厚?


 

70年代初,我军连队的标准装备

02


刚进新兵连时,接受的第一次训示是敌情教育。副营长告诉我们,几个月前在铁列克提和苏军打了一仗。兵力悬殊,我们吃亏不小,一支巡逻部队全军覆没。他还说,我们吃亏吃在敌情不明,通信手段落后。当时的便携式两瓦电台只装备到团直通信连,营以下只能靠有线电话,还是抗日战争的水平。

过后问新兵排长:我们死了多少人?他也说不清,有传说是一个连,还有人说是一个营。多年后在网上查到,那是一支28人的巡逻队,包括北京来的记者。除了一人被俘后来被释放,其他人全部牺牲。

 

铁列克提事件,苏军向我巡逻队发起进攻


当夜又来了另一场教育。天还没亮,新兵排长低声叫醒我们,说是苏军打过边境了,不许开灯,打背包紧急集合。黑暗中我的大背包带被旁边一个兵拿去,只剩小背包带用来捆扎被子。我只好用胳膊夹着背包去集合。心想这下完了,少不了挨训。结果到队伍中一看,有几个人连背包都没带,可能是慌乱中没打起来吧。我坏坏地舒了口气。

大家都知道这是演习,哪有不发枪赤手空拳去打仗的?再说,苏军早不来晚不来,我们刚到他们就打来了,太巧了吧?新兵连长却不管这些,一本正经地宣布上级命令,然后带着我们冲出营房去迎敌。回来时天已放亮,我们一副狼狈相昭然于世。连长却不动声色,谁也不训斥。似乎他已看惯了新兵的狼狈相。

营房不远处便是伊犁河。那是一条发源于天山的内陆河。天山雪水融汇于各支流,然后汇聚伊犁河,向西滔滔奔流而去,进入哈萨克斯坦。河谷地区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形成新疆少有的小气候。那里自古农牧业发达,物产极其丰富。

二营进驻伊宁后,营房设在自治州党校。校园内到处是苹果树、海棠树和葡萄架。建筑全是苏式平房,带绿色铁皮屋顶,看上去整齐漂亮。墙很厚,玻璃窗外都加一层新疆特色木板窗,为了冬季保温。这里正是当年的苏军营房。他们把房子建造得这么考究,显然是想在此长期驻军,只是1949年后中国的政治变局打断了他们的计划。

伊犁和塔城的位置

03


二营在伊宁除了驻防,还有个任务是军管。就在两年前,伊宁市还有非常激烈的武斗。我们刚到伊宁就看到市中心一座挨一座倒塌楼房,里面全部塌掉,只剩一个空壳,墙上还有密布的弹孔。据说两派组织一派守在里面,另一派用步枪、机枪和炸药包进攻,结果把楼炸成这样。后来武器都被收缴,但两派的尖锐对立却收缴不掉,只能靠军管来解决了。

我所在的六连被派去自治州外贸局。那是个重要单位,下辖毛纺厂、皮革厂、肠衣厂、水貂养殖场、汽车队等单位,产品全部供出口。

六连自党校步行去外贸局,是一次向境外显示武力的机会。听老兵说,他们来伊宁时,车队浩浩荡荡在街上穿行,然后开进自治州党校。心想终于到达目的地。当夜却重新上车从另一方向开出伊宁,在城外绕了一大圈,天亮后车队再次浩浩荡荡进入市区,重演了一遍大军进城。伊宁市原本只有伊犁军分区,一个营的建制。这样一搞,像是增兵到一个团。当年诸葛亮常玩的老把戏。

我们连长也会玩这种把戏,只是换了种方式。全连走出党校后,起初还是便步走,进入市区后改成齐步走。进入外贸局所在的解放西路,连长命令全体打开刺刀,枪上肩,改走小正步。刺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路面被一百几十人踏得啪啪响。我明白连长的用意:虽然只有一个连,但能让市民和国界那边感受我军的战斗力,如同节日阅兵式。

当我们走进外贸局,见很多职员在院内欢迎我们。也许他们没想到迎来的是一支亮着刺刀的队伍,一个个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只有为首者面带笑容和连长打招呼。

进了那座古罗马风格的办公楼,第一眼就看到海关办公室的牌子。不明白,这里差不多是全球最远离海洋的地方,竟然还有海关。后来才知道,那是翻译的问题。还有90公里外的霍尔果斯口岸,那里连条河都没有,根本不是什么岸。

我被分配管外贸局档案室。第二天上班,连长把所有职工都叫到一个大会议室,让我拿着花名册点名。中间我念错了一个字,引得哄堂大笑。然后气氛便全然不同,那些干部们恢复了往日的轻松表情。以后再见到他们,都笑着和我打招呼。没想到念错一个字还有如此效果。杀气腾腾的确可以震慑,却也让人们远离。当他们看到这些军人也是普通人,甚至是些稚气未脱的孩子,他们才会表露真情。

除了日常工作,我们这些新兵还要轮流站岗放哨。白天大门口要设单人岗,手持步枪肃立,以表明此地已被军管。夜间要设单人流动哨,拿支冲锋枪围着大楼巡视。连长告诫我们,就在几个月前,伊犁军分区的哨兵夜间被人打了黑枪。

伊犁不比内地,好些人手里都有枪。连长曾让我去军分区取一支老式步枪,以调查一桩旧案。取回来一看,那是支苏联造的7.9毫米步枪,比我们的半自动步枪口径大,刺刀也长,拿在手里挺吓人的。几十年前苏联弄进来大量这种步枪,仍有不少散布在民间,我们真得加小心。

轮到我夜间放哨。虽然自认为胆儿大,还是有些不放心。大门外路灯昏暗,谁知道哪里会藏着什么人,隔着铁栅栏给你来一枪。围着大楼一圈圈转。每当走到大门口便掉头往回走,再按反方向转。后来问别人,他们也是这样走。

平时档案室没什么事,排长安排我和外贸局一个女干部出去搞外调,就是调查前几年运动中发生的事,以便给某些人定案。我并不了解那些复杂事情的前前后后,就是跟着傻傻地听,其实就是有个带领章帽徽的跟着,给调查者以合法身份。

有次去某单位询问一个汉族老人。那老人从头至尾手都在哆嗦。我问同行的女干部,他是不是有病?她说不是,有些人以前可能做过些什么,见到军人就害怕。我心里很同情那老人,听他言谈之间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这场运动不知给多少人以恐惧感。

接触的人多了,听得多了,渐渐也听出一点名堂。其间多次有人提到里通外国这个词,其实并非指什么间谍活动。在中苏边界冲突之前,两边的军队并无敌对情绪,民间可以正常通信。关系一下子破裂,甚至上升到靠枪炮解决的地步,里通外国突然间变成严重问题。如同把阶级斗争提到高点,家庭出身突然间变成严重问题。当时我想不明白这些,始终有个问号挂在心头。

一天,档案科长叫我陪他去趟察布查尔见一个人,我很高兴。听说过那个锡伯族自治县,在伊犁河对岸,有点远,骑自行车去不了。

锡伯族很特别,东北有,相隔万里的新疆伊犁有,其它地方都没有。清乾隆年间,东北的锡伯营被调往伊犁戍边。军队连同家属三千多人沿着蒙古大草原走啊走啊,走了一年多,最终在察布查尔安家。那里原本是蒙古准噶尔部族的地盘。自康熙、雍正到乾隆,那个部族一直在叛乱。被乾隆彻底平定后,那里只剩满目疮痍。锡伯人就在荒芜中建设营地和家园,抵御沙俄入侵。

 

锡伯人大西迁路线


几百年下来,那里已有数万锡伯人,成了一个自治县。那时新疆电台常播放一支锡伯族民歌,很好听,至今还记得那独特旋律。现在的著名影星佟丽娅就出自这个小小的锡伯族群体。

档案科长叫上外贸局仅有的一辆吉普车上了路。过了伊犁河大桥,科长说,这就是察布查尔地域了。沿途一片平坦,和内地乡间很相似。村庄的房屋也是西域流行的干打垒,用厚木板做成模具,在两块板中间填土夯实成为土墙,然后用木材搭成屋顶。这种房子墙非常厚实,屋内冬暖夏凉。

现在网上介绍的锡伯人都穿着五颜六色的民族服装。在我印象里,那时锡伯男人穿着和汉族没什么差别,女子好像略有不同,而且都戴着头巾,一种怪怪的戴法。整个察布查尔再无军营痕迹,却留下不少古迹。民国时这里的锡伯营就被撤销,锡伯人变成一个纯粹的地方民族,和其他民族没有不同。

04


苏联在中苏和中蒙边界陈兵百万。中国也只好调兵200万部署在这一带。同样是边界,两边却截然不同。苏联那边大都是荒凉之地,离欧洲繁华处非常遥远。中国这边不远就是东北工业基地和首都北京,必须部署重兵层层设防。相对而言,新疆部署的兵力最少。

当时中国以薄弱工业基础独自支撑,维持数百万军队非常困难。陆军第七师从建军那天起就要事事自己动手。营房全部是自己动手建造,为此还要自己烧砖,自己生产混凝土。从师直到各团都有自己的农场,种粮种菜以补足供应。好在伊犁地区不缺农田,军队不缺劳动力。

我们二营六连从军管单位撤出后,一度成为工程连,被师部和团部调来调去执行临时任务。先是去伊宁市郊的团部农场种菜,给水稻拔稗子。到秋季,春小麦成熟,又去百里之外的团部大农场收麦打麦,然后一夜急行军回到伊宁。也许是六连这群兵干活太拼命,又被师部看中。师部附近有四个团兵力不调,却从几百里之外把我们六连调去师部农场修水渠。

师部有个地域广阔的大农场。不知究竟有多大,一年能产多少粮菜。只知几十年后农场那些军人在网上发图文,为他们当年给陆七师做的贡献而自豪。农场附近有条风景秀丽的大河,那是伊犁河的支流,著名的巩乃斯河。伊犁河与其多条支流形成一个大水系,为河谷地区提供灌溉之利,这里由此成为西域江南。

我们六连要修的水渠便是源自巩乃斯河。水渠看上去像条小河,两岸全是用青石砌成的护堤。我们的任务是把护堤损毁处修补好。士兵们每天挑着百十斤重的混凝土在堤边上上下下。有次我正挑着担子走在跳板上,那个竹扁担突然断掉,两桶混凝土顺着堤面滚了下去。幸好我还没失去平衡,跟着跳了下去,却把其他人吓得够呛。

六连深秋开始修水渠,完工后已是隆冬。全连立即又被调去巩乃斯河边挖沙子。全师建营房需要大量混凝土。水泥只能购买,沙子却可以就地取材。巩乃斯河水来自天山融雪,春夏季是丰水期,秋季后进入枯水期,两岸全是沙地。把沙子就地筛出细沙就是混凝土原料。

六连全连住进一个大村庄。上千人的大村庄,在新疆很少见。伊犁农牧业发达,得以形成如此大群落。村民以维吾尔和哈萨克人为主,还有汉族、回族和蒙族。村里有宽阔的马路,两边是高高的白杨树。树上挂满冰凌,甚是壮观。远远望去,可以看到连绵雪山。那正是天山山脉的支脉。村东不远处便是巩乃斯河,弯弯曲曲向西流去。河水中飘着一块块浮冰,河面冒着白雾。有时远远地看见几只天鹅在水中游。不知为何它们不去温暖处过冬,也许再往南飞难以找到伊犁这样的宝地。

伊犁人没有打井的习惯,村民生活用水都是去河边挑。我们发现,挑水的全是女子,有小姑娘,也有老人。这大概是当地风俗吧。冬季男人其实没什么事做,不是窝在家里,就是骑着马四处闲逛。我有点替这里的女人不平。

我们开始挖沙时,发现这活儿并不简单。地面冻了近一尺厚,一镐下去只敲出枣子大的小坑。要把大片冻沙挖开,看来是个不小的工程。

每天下工后,我会抢着去河边挑水。不是喜欢干这活,是想借此机会独自看看村庄和巩乃斯河美景。我喜欢独处,连队生活却极少独处机会。虽然周末休工,你只身跑出去别人也会问:你在做什么?

 

冬季巩乃斯河


有个周末,我还是独自一人来到河边散步,一边想着心事。来部队整整一年了。这一年经历了那么多事,一桩桩在脑中过一遍。西边苏军那七个机械化师至今没有动静。我是来打仗的,这仗却始终打不起来。是他们不想打了,还是不敢打了?我那时的认知水平无法做出判断,只能在心中留个问号。

这时,发现有个维族老奶奶挑着担子来到河边。我赶紧过去帮忙,取了一只桶下到低处取水。地面全是冰。我脚下一滑,差点滑到河中。我就势躺下,才停止滑动,不料把那只桶碰到水里。眼看着水桶顺水越漂越远,束手无策。老奶奶惊叫一声,见我没事才定下心来。我心想,就这身棉衣棉裤,掉进冰冷的河水,怕是游不上来了。

我把剩下那只桶打满水,帮老奶奶送到家,然后往回走。怎么办呢?排里没有多余的桶,连部倒是有好几只。没别的选择,只好找到连部文书,谎称借只桶用用,然后把那只桶送到老奶奶家。心想反正就这样了,文书如果要桶,只能耍赖说弄丢了。

没想到文书不仅没要桶,还笑眯眯告诉我,老奶奶的儿子来连部找到指导员,把事情都说了,还夸我们驻军对待村民真好。我去借的桶,文书一猜就是我干的。

六连驻在村中,夜间设置了单人哨兵,主要任务是看管炊事班的厨房,防止有人下毒。另外也要在村中巡视。虽然中苏边界一直平静,但上面要求不能放松警惕。只是哨兵不许带子弹,因为不久前有个连的哨兵慌乱中开枪把老乡的牛打死。

轮到我夜间放哨,赶上个好天,一轮明月当空,照亮满地白雪,就连远处山上的松林都十分清晰。我背着一支空枪,把刺刀打开以应对万一。村中一片寂静。白天到处是牛羊叫,此时全无声息,只听见自己踏着雪地的声音。这时想起父亲的来信。他总问我边界情况怎么样了。我总告诉他什么事都没有,苏军重兵那都是吓唬人,我军不是那么好打的,他们不敢来。

望着远处的群山和月光下的雪景,心想:本是两个友好国家,怎么就对立起来,还成了仇敌照死里打?小时候总听收音机里播放九评,听不懂。以后有机会得找出九评来看看究竟说什么。真的希望这两个国家不再敌对,大家平静地生活,那多么好!

施工结束后已是初春,六连回到伊宁市。不久指导员把我叫到连部,说营部从各连抽人组建新闻报道组,连里推荐我去。他还说我有这个能力,好好干。指导员一脸真诚,令我至今难忘。

其后四年我一直在做新闻报道,直到1975年退伍。一位济南战友说,这几年我等于上了个大学。我倒是觉得,这几年没赶上打仗,捡了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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