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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田先生:创造乡村的新知识 | 慢对话专栏

慢学校 SlowSchool
2024-08-23

小田先生(田晨),教育创业者。2015年创办不一楽乎田野学校——以大理为中心,辐射西南山地自然保护区及乡村,为儿童及青少年开展包括自然教育在内的社会化学习项目。爱自然、爱诗歌、爱音乐,爱酒,爱机车,爱人类学与多元文化。最近在筹备“把山谷变成一个学校”的项目,为城乡青、少年发展,与城乡互助提供更多可能。

这次我们邀请小田先生来到慢对话,与主持人安猪一起聊阿纳果,聊城乡差异,聊影响力投资。这次带来的,不只是一个教育创业故事,还是一个活化乡村的大胆尝试。

看见乡村的多彩与衰落

小田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九八年本科毕业后就加入了互联网公司,一做就是十二年。直到2010年,生活富足的她,对自己的职业和人生,开始有了一些反思。“我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在做劝别人消费的东西,没有意思。”后来她就从公司辞职,投身公益行业。

2012年年末,小田加入了北京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开始在青海、四川的保护区工作。真正深入乡村之后,小田对城乡理解经历了一种颠覆的过程。“在城市,我们虽然享受非常多的便利,以及五光十色的生活。但跟乡村相比,城市也呈现了一种单调性。北京跟上海可能在吃的习惯上有所不同,生活却是非常雷同。相比之下乡村呈现的多样性是非常迷人的,尤其是在西部乡村。我工作过的很多地方,都是民族地区。当地居民对于生活、自然和信仰,有着跟我们不同的理解。但在城镇化的过程中,乡村的文化一点点流失,乡村人也更多走向了城市,成为打工者。这个问题一直挺困扰我的。”

2015年,在自己工作过的乡村社区,小田开始了自己的教育创业,成立了 不一樂乎”田野学校。“创业的头五年,我们主要在做营会项目,主要的目标受众人群是城市的儿童和青少年。但我自己对于乡村的儿童青少年一直有一个情结,可能是非理智的、执着的情结,所以我们在做营会设计的时候,往往会采用城市和乡村孩子共学的方式。我们希望说在城乡不同的文化背景下成长起来的青少年,在一个营会当中不仅可以共同学习一些东西,也可以彼此分享一些不同的东西。”

“当然在城乡共学当中,我也逐渐看到,乡村青少年掌握的教育资源,比起城市,尤其是一线城市实在是少的太多了。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智力上的差异,但是认知资源局限会使得乡村青少年在自我发展中有更多的阻碍。这两年城乡教育的差距在拉大,寒门再难出贵子,乡村重新出现读书无用论。城市有更多的教育资源,也集聚了更多应试教育以外的所谓素质教育的资源。而在乡村,不说素质教育难以开展,应试教育中也有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

“在乡村,100个小孩子中能够上到高中的,只有十几二十个。就比如像云南这种多民族地区,升高中的比例是非常低的。大概在初二的时候,学校会对孩子有一些评估,能考上高为学校中考升学率贡献力量的孩子,就鼓励他们参加中考。如果评估后觉得上不了高中,就放弃他们,把这些孩子定点送到某些职校职业中学。县城里头的很多职业学校,师资水平是很烂的。

因为职业学校可以拿到国家补助,因此在中学和职业学校之间,会有交易。中学将这些升高中无望的孩子,分流到没有中考升学率指标的职业学校。职业学校获得了生源,可以拿到很多资助。这些学生初三毕业以后进入职业学校,但还没法拿到初中文凭。直到他们在职业学校待够一年,才把初中文凭发给他们。这个完全是中学和职业学校之间的交易,根本不关心这些孩子在职业学校中学到什么。

“所以在2020年,我和伙伴王祥决定,在我们未来的田野学校中,要以乡村青少年的发展为主要目标。”就在这时,小田与阿纳果不期而遇。

富饶高地的美丽与哀愁

在纳西族的语言中,阿纳果是“富饶的高”的意思。在2020年来到阿纳果之前,小田在朋友的描述中,对它的印象是,“有高山草甸,有原始森林,还有纳西族乡村嬉皮。

“朋友一直跟我安利,说有个非常美的地方,在做生态徒步。我觉得很多地方都做徒步,没有什么特别。朋友就跟我说,这个地方有一个合作社,是村里头一些年轻人建起来的。他们很倡导徒步中对生态环境的保护,也一直保护村子里头的文化。我觉得这个事情就有些意思。过去我做乡村自然和文化保护的时候,也会让村子里头的人组织起来做保护相关的事情。但这个地方是在没有NGO或者政府主导的外部力量下,自己在干这件事情。我就觉得很好奇,所以2020年6月,跟一帮做保护的朋友就上去玩儿了一下。”

“到了阿纳果以后,我发现这个地方跟我们以前做过营地的乡村社区挺相似的,想多了解他们。于是约了带领村子发展生态旅游的领袖人物阿强和他的好朋友长歌聊,聊了很久,挺打动我的。”

阿强

“阿强是村子里头土生土长的八零后。跟很多丽江的年轻人一样,他从事过旅游业,在丽江古城开过酒吧,也挣过一些钱。但是挣了钱以后,人就膨胀了,做了一些非理性的投资,把钱都赔光了。这时他发现,丽江已经跟他们小时候纳西人的丽江不一样了。他就想,自己的家乡是非常美的,他为什么不回到自己家做发展,所以他就回来了。在这个事情里头,他结识了很多像他这样在丽江开酒吧、做旅游、开客栈的人,也结识了非常多不同的外来者。”

“那时村子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大家都出去打零工。他就劝说村子里头的中老年,一家一户劝说他们做这个事情,也遭遇了很多不理解。渐渐地他跟一些志同道合的村民朋友,合计31户,组建了旅游合作社。没有太多外部专业力量的支持,只是在丽江好朋友组成的阿纳果自主生活小组的支持下,坚持了五年。现在山腰和山顶的营地,都是村里头集资或者向朋友们借钱建起来的。这个完全是民间自发的行为,让我非常着迷。我在中国西部做保护去过的乡村社区还挺多的,在没有NGO和政府力量的介入下,自己把这些事情做起来的乡村社区,并不多见,我就开始深入了解这个村子。”

随着了解的深入,小田开始接触阿纳果更多的返乡青年。小剑是合作社的向导。第一次见面,小田就感到“眼前一亮,不仅是帅小伙,也有一种不卑不亢的感觉。”一开始做旅游合作社和养蜂合作社的时候,他跟阿强是村子里唯二的返乡青年。

小剑

“初中毕业之后,小剑就不想再念书。即使那时自己连身份证都没有,他还是千里迢迢跑到了福建去打工。什么也不会的他,只好到工地去背电缆;后来适应不了福建的天气,小剑又回到丽江,做过厨师、打过零工,一直做到二十六七岁回到家乡发展”。小田曾经问小剑为什么要回来,“他说,他们这样的学历和职业技能,在外面只能打零工,虽然能挣多一点钱,也是蛮辛苦。如果能在自己家乡把钱给挣了,还能照顾他的家人,他觉得这样会更好。”

“小剑打工的故事,在西部云贵地区的乡村90后青年中,蛮多见的:很早辍学,混社会又没有地方可学,逐渐就有一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就会自我放弃。

合作的开始

阿强和小剑属于没有自我放弃的那一批,可坚持不见得比放弃更轻松

旅游合作社虽然有盈利,但利润额低到没法分红。给上山向导、厨师、马夫发完工钱,合作社的管理者们几乎没有收入。“从运营角度,合作社还处于经济上不可持续的状态。”至于养蜂合作社,因为业务还没有梳理清楚,之前跟银行申请的贷款还没还完,也没有盈利。两年没有收人的困境,即使是平时寡言的小剑,酒过三巡之后也会不经意流露出对未来前途的担忧和迷茫。因为家乡的产业没有太多收入,小剑的父亲依然不得不去丽江打工贴补家用。

小田开始思考能为阿纳果做些什么。一开始,小田跟旅游合作社一起做了一个山野戏剧夏令营。“做了三天,给合作社增加了收入,跟长歌和阿纳果村民也建立了一种莫名的信任关系,可能因为我是做教育的,可能因为我对乡村社区比较有认知,可能因为我跟他们分享了一些国内外乡村发展上的案例,他们觉得我懂的特别多。”小田从此就成为了合作社的顾问,给他们梳理问题出出主意。

山野戏剧夏令营

打造社区学习中心

“去年十一,本来我们在大理做年轻人的人生设计课,结果因为云南疫情招生不是很理想。我和王祥就决定既然这样,干脆就不做商业课程,到村子里头去给当地的青少年做。三天课程下来,我们跟村里的孩子建立了蛮深的连接,他们的眼睛里头真的是冒光他们看到自己未来的可能性,孩子的状态一天比一天更为打开和积极。”

阿纳果的00后们

“课程结束后的一天,我跟长歌说,每年有很多教育领域的朋友到大理,可以让大家多来阿纳果看一看。说着说着长歌就说,‘你为什么不在阿纳果做一个田野学校的基地?’我就深入想了一下,觉得还是有可能性。这个学习基地不只是一个招待外来人做游学研学的基地,也能对乡村社区,包括刚才说的当地的孩子们、小剑这样的返乡青年、合作社的业务,都能够有所支持。在这样的契机下面,我们开始了阿纳果社区学习中心的讨论和设计。”

小田是这样描述社区学习中心的定位的。“它是内生于乡村社区的学习场域。它的目标和功能会有几个面向:一个是能够让城市不同年龄的学习者,有一个深入乡村和自然的学习实践的场域。另一方面,对于乡村里边的青年人和儿童青少年,也有一个素养和职业发展学习的可能。与此同时,因为学习中心连接了城市的消费者和专业力量,也为当地合作社的赋能提供了一个管道。它其实蛮像一个乡村社区的学习hub。”

社区学习中心的运作模型

社区学习中心的关键产出


艰难的融资之路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阿纳果项目的融资,一开始就不很顺利。

“在2018年,田野学校第一次商业融资时的投资人,希望在三年内有快速的财务回报。但第一年走下来,看我们好像挺慢的,就不准备投资了。这次为阿纳果学习中心融资,我们希望能找到价值观更契合的投资人。那天大理猫猫果的校长陈刚就说了,做一个有价值观的教育项目,实现快速增长规模化是非常难的。没有价值观的就比较容易,就像作业帮、猿辅导一样。”

这一次,她从商业投资转向影响力投资。“影响力投资投的是有商业模式的社会变革项目,某种程度上不像商业投资那样,对财务回报速度和比例的要求那么高,但他们也追求盈利和可持续性,但更加看中这个事情带动的社会变革的深度以及广度。因此比起单纯的商业投资,项目的评价指标还是要更复杂一些。现在走到了最后的投委会决策阶段。”

然而选择影响力投资,并不意味着跟投资人的沟通没有障碍。小田甚至为此发过火。

“首先,城市人不了解乡村在城市创业,成功的创业项目复制推广起来很快。因为从规模效益来讲,城市会比乡村更有效率。但是西部山区的乡村是超级分散的,使得项目的复制方式跟城市那种工业化的方式很不一样。而且乡村又是熟人社区,土地因为集体所有制没有办法流通,跟城市是完全不一样的生态。所以在做项目设计的时候,特别要考虑如何建立与利益相关方的关系。而这些投资人未必非常理解。”

“还有,对于项目的社会影响力,怎么去触动社会变革,大家的理解还是有一些差异的。做社会变革要面临的问题是结构性的复杂,甚至是混乱的状态。不像商业投资那样,问题边界非常清楚。例如教育项目,很多人可能第一个想到的是升学率,更多乡村学生上大学,就可以找到好工作。这是一个非常城市化的视角,如果你深入到乡村,就知道有80%的是上不了大学的。如果不是在乡村混过很长时间,他是不会看到乡村社会中结构性的缺陷。然而投资人习惯了看数据‍‍增量,不太习惯于看到数据背后的社会问题的复杂性。

把阿纳果的故事讲出来

如果融资失败了怎么办?小田没有选择坐以待毙。

“我想考虑启动众筹,会定向邀约已经进入中国教育变革领域的投资人和领袖人物。另外我觉得‍‍,虽然现在还是在融资阶段,我依然还是要把阿纳果的故事给讲出来。‍‍即便学习中心还没有成立,‍‍也要链接不同的资源,组织不同类型的学习在阿纳果发生,让更多人通过阿纳果,了解‍‍中国乡村社区的真实情况,看到村民的努力、需求、痛点。”

“我想在阿纳果建立起一个生态,包含不同心智模型和知识背景的人,在生态中一定会有生发,‍‍有更多的机会‍‍产生出来。‍‍也许在未来,学习中心的启动资金是由这些‍‍参与者共同集聚起来的。‍‍建设学习中心的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在结合乡村和城市的智力资源,创造乡村的新知识。‍‍”

主持人安猪点评


人是第一位的

小田的所有经历,最后都‍‍印证了一点,人是最重要的。‍‍从她跟阿纳果建立联系,从客户到顾问再到现在成为深度的合作伙伴。我认为能让她去投入很重要的一点,是阿纳果与小田过去同样经历过不成功的经历。所有的经历最后都回到一点,人是第一位的,这是我第一个特别深的感受。‍‍


专心做一个小众品牌

我们做的很多事情,无论是创新教育还是乡村建设也好,是小众中的小众。我们必须要承认,从市场角度来说,不要考虑短期内,至少三五年进入所谓的主流市场。我们就专心做一个小众品牌,也可能是很成功的。就像哈雷机车一样,从用户量来说是很小众的,但它一样是很有影响力的。


首先要做出来

用语言的方式去跟投资人去沟通是很困难的,因为他自己没有‍‍体会。我们可以尝试去‍‍往前走、做出来,哪怕远远没有达到我们的理想状态,‍‍哪怕只是很小的‍‍一个点的,也可以尝试先做出来,‍‍做出来之后就会有说服力。创业思维中有MVP(最小可行产品)的思维:短期内用尽可能小的资源,去做出一个‍‍能够体现我们‍‍价值观的东西。这是对创业者的考验,也是‍‍证明创业者能力的一个关键因素。


链接支持自己的伙伴

更理想的话,下一步是活出来。我们是真的活在理想状态里面,由内而外活出来。这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个修行的过程,写出来‍‍、做出来,说出来、活出来。我们知道自己是可以往前走的,不管别人怎么去理解我们,不管别人支不支持我们。

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不理解你的人,永远有反对你的人。‍‍我们应该把我们的注意力、我们热情、关心‍‍和爱要投注到那些‍‍理解我们的人身上,虽然他们很小。为什么我们说要抱团,为什么要去建立社群,就是把合适的人连接在一起,去共同创造。‍‍‍‍这个对于我们做小众事业的人而言,可能是一个‍‍更有效的方式。虽然它看起来不是那么快,但我觉得是更长久的,因为这是能给我们带来一个心理支持的系统。

新生的事物正在生发

这次慢对话是在二月初进行的。走过冬天来到春天,阿剑成为了学习中心的合伙人,并和小田先生一起完成了工商注册。阿纳果学习中心开始启动了,2021夏校项目也要即将发布~

‍‍‍‍在阿纳果,新生的事物正在生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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