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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定栩:永远的邢叔——怀念邢福义教授

石定栩 语言战略研究 2023-05-13


2023年2月6日,著名语言学家、华中师范大学教授邢福义先生因病在武汉逝世,享年88岁。本期特推送香港理工大学石定栩教授《永远的邢叔——怀念邢福义教授》一文,以示追怀。

哲人其往,遗泽长存,邢福义先生千古!


永远的邢叔

——怀念邢福义教授

文丨石定栩

我和邢福义教授的交往,始于从他的研究成果中得到的研究灵感和分析思路。我于1986年夏天进入美国南加州大学,攻读形式语言学理论的博士学位。我的本科学位来自英语专业,1984年去美国也是学的TESL(英语作为第二语言的教学)。86年改行做理论语言学,汉语语法知识就成了我的短板,当然要想办法补齐。正好从那年开始可以在美国订阅中国的学术期刊了,我就订了《中国语文》,而且可以从第一期开始补发。一下子拿到了五本属于自己的《中国语文》,让我兴奋不已,赶紧从第一期开始查看。也不知是不是天意,随手一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邢福义的《反递句式》,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语法概念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一口气读到了最后。“反递”的基本意义是“不但不p,反而q”,用分句之间的逻辑关系给复句命名在汉语语法分析中并不罕见,常见的转折复句、递进复句和因果复句就都是用逻辑关系来命名的。“反递”显然是一种较为少见的类型,文章精准的描述把这种复句的本质说得非常通透,邢福义这个名字也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随后的几年里,邢福义的文章在《中国语文》里多次出现,包括1987年第6期的《前加特定形式词的“一X,就Y”句式》,1990年第1期的《时间词“刚刚”的多角度考察》,1991年第1期的《汉语复句格式对复句语义关系的反制约》,1992年第6期的《从基本流向综观现代汉语语法研究四十年》和1993年第5期的《形容词的AABB反义叠结》。这些文章我都一一用心拜读,对这位来自华中师范大学的汉语语法学家由衷地感到敬佩。

从南加州大学拿到博士学位后,我在1994年底应聘去了香港理工大学。安顿好住所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冲到深圳去采购书籍。我要在中文系任教,但没有在国内上过中文系的课,缺乏最基本的汉语语法训练。在南加州大学研究的是理论语法,尽管用的是汉语的材料,但对汉语语法研究的传统还是知之甚少,完全照搬生成语法的那一套东西,很可能会把学生吓跑,所以需要恶补汉语语法的基础知识。当时深圳有一家非常大的新华书店,上下六层,书籍种类相当齐全。我到汉语语言类的地方一看,简直是欣喜若狂,见一本就往购物车里放一本。到最后结账,一共花了一千二百多元,装满了一个拉杆箱。那天采购的书包括《现代汉语词典(第2版)》,刘月华、潘文娱、故韡的《实用现代汉语语法》,黄伯荣、廖序东的《现代汉语》和胡裕树的《现代汉语》。邢福义的书有一本《现代汉语》和一本《语法问题发掘集》。最有意思的是还买到了河南教育出版社的《著名中年语言学家自选集》,一套十本中有一本是《邢福义自选集》。我这才知道邢福义教授在国内语言学界的地位如此之高,心中的震惊已经超越了语言能够描述的层次了。就连几年后买到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的《20世纪现代汉语语法八大家》,其中有一本是《邢福义选集》,带来的震动都没有这次那么强烈。

从那以后,邢福义教授的著作我见一本买一本,市面上能找到的基本上都买齐了,认真拜读之余,想要当面请教的念头也与日俱增,而机会也来得很快。华中师范大学语言与语言教育研究中心成立之后,于2000年1月召开《汉语重叠问题国际研讨会》,我在摘要被接受后特地提前一天抵达武昌,前往语言教育研究中心拜访邢福义教授。

邢教授看到我的名字就问我和石定柔的关系,我如实禀告说那是我二叔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弟。这就引起了一场关于称呼的争论。我的二叔石声淮是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的文学教授,五十年代教过邢福义古典诗词和古典文学,所以邢福义教授坚持要我叫他师兄,也就是以同辈的地位交往。问题在于七十年代邢福义又教过石定柔的现代汉语和汉语语法,两个人是师生关系。要是跟着邢福义和石声淮的师生关系算辈分,邢福义是我的师兄,堂弟石定柔就成了我的后辈;但如果跟着邢福义和石定柔的师生关系算,邢福义算是我的老师,我的二叔就成了我的爷爷辈了。这笔糊涂账可真的不好算。最后还是我耍了个赖皮才解决问题。我抓住邢福义和石声淮的双重关系做文章,说邢福义留校工作后就是石声淮的同事,所以两人同时又是平辈。不如我按照邢福义和我二叔的同事关系,称他为邢叔以表敬意;另一方面,石定柔毕业后留校工作,也算邢福义的同事,照顾到这一复杂关系,我称邢福义为邢叔,比较妥当,也亲切得多。

邢叔接着就问我在会上要讲什么。我把《形容词重叠式的句法地位》的基本思路说了一遍,着重说明关键是如何区分复合词与短语,而这样做的出发点是形式句法严格区分词和短语的句法地位及句法功能。邢叔听了非常感兴趣,一连问了好几个同核心语料相关的问题,指出还有一些相关的语料可以一并处理。我连夜修改了讲稿,随后撰写论文时又重点讨论了这几种情况。几年后语言教育研究中心召开《动词与宾语问题国际学术研讨会》,我去讲了《动词后数量短语的句法地位》的主要观点。会后邢叔特地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提醒我要注意几个比较关键的地方,特别是这种句式与“了2”的互动表现。邢叔的意见我后来都糅合到文章里,在2006年的《汉语学报》上发表。最有意思的是,这篇论文和2000年《汉语学报》上的那篇《形容词重叠式的句法地位》的引用率都比较高,而且引用的内容都是邢叔提的那几个问题,由此可见邢叔的观察力是相当的敏锐。

邢叔的学术地位、研究能力和待人接物的态度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2002年香港理工大学征集“二零零二年度杰出中国访问学人计划”名单时,我便极力推荐了邢叔。邢叔顺利入选后于9月25日飞抵香港。我在接下来的一周里全程陪同,邢叔给我们系的老师和学生做了一场报告,给全校师生做了一次演讲,和我们系的师生进行了一次座谈,还做了一场开放给所有香港人的讲座。理工大学于2002年9月26日举行颁奖仪式,由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驻香港特别行政区特派员吉佩定先生和香港理工大学校长潘宗光教授一同担任主礼嘉宾。仪式上给邢叔等七位学人颁发了“杰出访问学人证书”和纪念品,并摄影留念。

左2为邢福义,左3为石定栩

之后的二十年里,我一直保持与邢叔的这种学术联系,也参加了语言教育研究中心组织的所有专题讨论会,而且每次都会同邢叔单独交流,每次都会得到启发,从中获益匪浅。邢叔的学术思路是我的宝贵财富,会一直伴随我一路前行,直至最后。邢福义是我永远的邢叔。


石定栩

2023年3月7日



作者简介

石定栩,香港理工大学中文及双语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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