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跨界经纬专辑 | 刘俊:《过眼录》随笔系列十六

刘俊 跨界经纬 2022-12-18



1.

民国教授的润格

 刘俊

 

 如今的大学教授是无需靠写字刻印增加收入贴补家用了。然而在民国时期,战争频仍,社会动荡,经济凋敝,有时教授学者仅靠薪水和稿费收入,不足以维持家庭生活,只好利用自己的“文化资本”和书法、治印专长,另辟财源,以广生路。


抗战时期,闻一多在昆明西南联大任教,一九三九年他的月薪是四百元,看上去不少,但由于物价上涨,加以家中人口众多,食指浩繁,“经济上日觉困窘,生活水平不得不一降再降”,为了节约,家中食用面粉都是买来小麦自磨自筛,闻一多也把“吸纸烟改为吸旱烟叶子自制的卷烟”。一九四O年,闻一多的月薪已不足全家十天半月开支,“月月靠向学校透支或向友人借债解燃眉之急”。到了一九四四年前后,闻一多不得已“挂牌治印”,而与他一起共同发起《诗文书镌联合润例》的,则有沈从文、唐兰、陈雪屏、浦江清、游国恩、冯友兰、杨振声、郑天挺、罗常培等十二位名教授——可见当时教授穷是普遍现象,其中对“文”、“诗”、“联”、“书”、“篆刻”均明码标价,如“文”的价格(文直)是:颂赞题序五千元、传状祭文八千元、寿文一万元、碑铭墓志一万元(文均限古文,骈体加倍);治印(篆刻直)则石章每字一百元,牙章每字两百元(过大过小加倍,边款每五字作一字计)。


西南联大旧址


即便是郭沫若这样的“大人物”,在一九四七年也因经济拮据,自定润格,公开卖字。在《郭沫若鬻字例》中,郭沫若对直幅、对联、扇面、册页、题签、题跋等,都有很具体的价格说明,如对联“六尺二十四万元,五尺十八万元,四尺十五万元,三尺十二万元,以五七八言为限,字多或纸长另议”;为名片题签则每件五万元。抗战后期和国共内战期间,通货膨胀厉害,那时的货币百、千、万单位,都是虚高,看着数额很大,实际上不值钱——所以这些润格标价,其实是相当便宜的。


为稻粱谋,教授坦坦荡荡出卖手艺,并成了民国一景。

 

 原刊香港《大公报》2020年9月22日


2.

“怪人”辜鸿铭

 刘俊

 

清末民初有名的“怪人”,除了章太炎大概就数辜鸿铭了。一提辜鸿铭,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他的“怪”:首先是经历怪:“生在南洋,学在西洋,婚在东洋,仕在北洋”;其次是“茶壶茶杯理论”怪——公开主张多妻主义;再来是他的形象怪:已入民国,却坚持蓄发梳辫,瓜皮小帽,长袍马褂;当然最怪的是他的行为举止:“张口子曰、诗云,间或也流利地Yes,No,好辩,好骂人”。辜鸿铭的“怪”据说已产生“国际影响”,以至于在当时的外国人中,流传着“到北京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鸿铭”的说法。



如果辜鸿铭的“怪”只局限在这些层面,那辜鸿铭何足道哉?有真才实学硬功夫而又别有坚持与众不同,这样的“怪”才能让人既觉得惊奇又十分佩服。辜鸿铭的“怪”,说到底是源于具有深厚的西学功底又坚守中国传统旧文化——这使他既敢于在外国人那里展现中国传统文化的“优越”,也敢于在那些受了外国影响而提倡新学的人那里,凭借着比他们对外国文化还内行的本钱来坚守甚至弘扬中国文化。在一个“外”代表“新”而“中”代表“旧”的时代,以“外”见长却偏来守“旧”的辜鸿铭,不怪才怪!


怪当然也有怪的好处:辜鸿铭的“怪”不但使丹麦著名文学评论家勃兰兑斯注意到了他并撰长文介绍,文豪托尔斯泰和泰戈尔都和他有过交集,而且也使他的书在那个年代十分走俏。当年张中行想买他的书还颇不容易,通过同乡走后门才买到英文的《尊王篇》《清流传》和中文的《张文襄幕府纪闻》。辜鸿铭因“怪”而带来的文化/市场效应,由此可见一斑。


辜鸿铭有西人血统却留满清长辫,得英国学位却无绅士风采。梁实秋说他“不修边幅,既垂长辫,而枣红袍与天青褂上之油腻,光可鉴人,粲者立于其前,不须揽镜,即有顾影自怜之乐”,可见颇具魏晋风度。辜鸿铭长相和学识跨越中西两界,立场不合时宜,性情有如《世说新语》中人——能不“怪”乎?

 

原刊香港《大公报》2020年9月15日

 

 

               

3.

   张凤的哈佛

刘俊


华文文学界的人提到哈佛,总会想到两个人,一个是哈佛的名教授王德威,一个是哈佛的名作家张凤。王德威执华人学界牛耳,大名鼎鼎;张凤的名声也不算小,在华文写作界称得上是有名人物。王德威虽身在哈佛,对哈佛却甚少言说;张凤则相反,对哈佛一说再说,写哈佛的书就有《哈佛心影录》《哈佛问学录》《哈佛哈佛》《哈佛缘》《一头栽进哈佛》等多种——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哈佛在华文世界的“代言人”和“宣传者”。



哈佛与中国的渊源颇深。陈寅恪、汤用彤、赵元任、吴宓、梅光迪、梁实秋这些民国学界赫赫有名的人物,都曾在哈佛留过学——哈佛在中国学术现代转型的过程中可谓功不可没。哈佛教授白璧德(Irving Babbitt)的中国门徒吴宓、梅光迪、梁实秋将他的“新人文主义”带到中国,在当时的思想界和学术界了产生重大影响。二战后哈佛与中国的关联主要通过台港学子得以延续,张光直、杜维明、余英时、高友工、李欧梵都在哈佛拿到博士,有的后来还成了哈佛教授——这些在张凤的书中都有记载。


张凤对哈佛的“代言”和“宣传”,重在描绘、建构“哈佛的中国缘”。除了写书介绍与哈佛有关的中国学子/学人,她也把她在哈佛参与主持的各种与东方文化和中国文明相关的活动,纳入到她的“哈佛中国缘”中。她参与创办、主持的北美华文作协纽英伦分会、哈佛中国文化工作坊,就长期广邀华文作家学者,在哈佛举办各种形式的文学讲座和学术活动,光是受邀的中国当代作家,就有王蒙、李锐、苏童、余华、余秋雨、陈忠实、戴厚英等,这些讲座和活动,将文学和学术带出哈佛课堂,推向“公共领域”,使“哈佛的中国缘”具有了更加多元的面向,也更具当代特性——张凤的哈佛,则由此从书本“建构”走向了现实“营造”。


2005年,北美华文作家在纽约华美协进社召开《一代飞鸿》新书发布会,我受邀赴会,在那次会上结识了张凤,也从此知道了张凤的哈佛。

 

原刊香港《大公报》2020年9月1日

 


4.

秋游栖霞

 刘俊

 

“春牛首,秋栖霞”,说的是南京的牛首山和栖霞山。牛首山山色葱茏,花香四溢,适合春天踏青;栖霞山因遍植枫树,到了深秋,枫红漫山浮动,层林尽染,宛如凝结的彩霞,煞是好看——因此宜于秋天郊游。


栖霞山又名摄山。南朝时,栖霞山多产药草,据说吃了可以摄生,故有摄山之名。栖霞山上有个栖霞寺——南齐时叫“栖霞精舍”,后屡经改名,至明洪武二十五年(一三九二年)定名为栖霞寺。栖霞寺在佛教界名头很大,是三论宗的祖庭,与山东灵岩寺、荆州玉泉寺、天台国清寺,并称四大丛林;在凡俗世界,栖霞寺也名声不小:乾隆南巡,曾在此修建行宫。近代以来,栖霞的“山”与“寺”,彼此“互文”,难分难解。人们秋游栖霞,既爬山赏红叶,也烧香拜拜佛。


秋日栖霞寺

到栖霞山/栖霞寺必看舍利塔和千佛岩。当年隋文帝杨坚尚未龙兴之际,“有婆罗门沙门诣宅,出舍利一裹”相赠,这使杨坚深信自己能当皇帝是得佛保佑,所以他登基后,诏令天下八十三州建塔供奉舍利。仁寿元年(六O一年)栖霞寺舍利塔在全国率先建成。该塔五级八面密檐式,全为花岗岩雕琢而成,满布佛教雕刻,造型典雅,刻工精细,可惜受损,已非完璧;千佛岩又名千佛岭、千佛崖,是典型的六朝佛教石刻,现存石窟佛龛二百多个,石像五百余尊,石窟中的佛像少者一二尊,多则二十余座,大者似楼高,小者如臂长,姿态纷呈,表情各异,或凝神敛目,或慈眉微笑,鬼斧神工,令人惊叹!遗憾的是,由于历遭乱世,不少石像头、面被凿,缺肢少腿,望之令人不胜唏嘘!

千佛岩

我这趟秋游栖霞,来得早了点,栖霞枫叶尚未染色,仍是满眼碧绿,层林皆翠。但见舍利塔前,不少善男信女绕塔而行——据说“绕塔三圈,平安一年”。在新冠病毒肆虐全球的二O二O年,人们对“平安”的渴求,似乎比平时来得更加强烈。这让我想起在栖霞寺出家的星云大师的一笔字:平安!看来栖霞除了红叶,还有平安!

 

原刊香港《大公报》2020年9月29日


5.

南京香肚

 刘俊

 

乡贤叶灵凤在《家乡食品》《岁暮的乡怀》等文中,不止一次提到南京香肚。叶灵凤一九三九年抵港,直至一九七五年在港去世,虽然在香港生活三十多年,对南京香肚却一直心心念念,未能忘怀。


南京香肚“是一种圆球形的切肉肠,肉粒很大,用猪脬包成一个小圆球,经过特别腌制,无论是肥肉或是瘦肉,吃起来简直像火腿一样,但比火腿更嫩”——这是叶灵凤笔下的香肚。据他说,“香肚不见于乡土籍载。它的滋味好,该是与猪肉本身有关的。我们家乡有一种小型的猪,肉质特别好,是冬季的最好肉食”。在叶灵凤看来,南京会有香肚,实与家乡能有这种特色肉有关。


我小时候也经常吃香肚,不过我的记忆与叶灵凤稍有不同。叶灵凤说“香肚的滋味,近于火腿”,我却觉得香肚就是一种球形的香肠——不但外形是香肠的球状化,而且味道也和香肠一样。记得第一次看到母亲买来香肚我还觉得挺好玩:居然还有大苹果一样的香肠。那时不论香肠香肚,瘦肉颜色是紫黑色的,肥肉则呈米汤白,两色杂糅,有一种亚光的沉静,闻上去则有一股暗暗的咸香。


香肚可蒸可煮。蒸则肉质硬挺,原味尽在,如放在碗中蒸,则碗底会有小半碗油,以此油拌饭,佐以香肚,堪称味中绝品;煮则肉质松软,一口下去,即刻酥烂,稍加咀嚼,即颊齿留香。如将备好的青菜放入煮香肚的汤中汆一下,就是一锅鲜美的青菜汤。饭后喝上一碗,人生不作他想。

“腊梅”香肚是老一辈南京人绕不过去的“明月光”


如此香肚,难怪叶灵凤情有独钟,“不仅自己买,而且还竭力向朋友推荐”。香港的食品公司或南货店逢年过节进货,叶灵凤自称“怕是最大的主顾之一”。身在香港的叶灵凤对南京香肚如此情深,除了香肚自身的美味,大概也与舌尖上的浓烈乡怀不无关系吧。


如今在南京,香肚已不大看到,据说夫子庙的土特产店还有售。我也有好多年没吃香肚了,看到叶灵凤的文章,又勾起了我的幼时回忆,决定什么时候再去吃它一吃——只不知滋味是否还像从前一样美。

 

原刊香港《大公报》2020年9月8日

 

 

总编:凌逾

责编:谢慧玲

推荐人:徐诗颖

*文章由作者授权发表,感谢刘俊老师对“跨界经纬”的大力支持!

*文章、图片、视频等素材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及时与我们联系!我们一定妥善处理!


往期精彩

跨界经纬专辑 | 刘俊:《过眼录》随笔系列十五

跨界经纬专辑 | 刘俊:《过眼录》随笔系列十四

跨界经纬专辑 | 刘俊:《过眼录》随笔系列十三

跨界经纬专辑 | 刘俊:《过眼录》随笔系列十二

跨界经纬专辑 |刘俊:《过眼录》随笔系列十一

跨界经纬专辑 | 刘俊:《过眼录》随笔系列十

关于投稿:投稿邮箱kuajietaiji@163.com。

要求:提供作者个人简介100字左右,照片1-2张。

关于赞赏:三分之一作者稿酬、三分之一编辑酬劳、三分之一公众号运营。


【跨界经纬】   2030


关注跨媒介  跨学科  跨艺术

跨地域  跨文化理论及创意作品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