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尽欢《肉与骨的先知》（十一）| 长篇科幻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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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康尽欢的长篇小说，《肉与骨的先知》第11话。
【前情提要】
20xx年，全球肉类产量降低，肉类成为奢侈食物。负债的文艺青年孙白糖和账面破产的商人王巧合，都想要改变世界，干翻商业巨头A集团。然而，真正的战斗才刚刚要开始，就有各种琐碎的日常细节需要他们去面对，甚至需要找关系弄到一个早市摊位。
作
者
简
介
肉与骨的先知
十一 夜的红油锅
全文约5100字，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有光的地方，就有秩序。只有光线昏暗的时候，现实的秩序才会变得模糊，虚幻与真实的边界会融化在一起。
孙白糖穿了件日式暗花衬衫，慢慢向煤矿大学东街的夜市美食街溜达过去。
就在某一步踏出的那一刻，忽然涌入鼻腔里的油炸的味道，让他意识到他已经进入了美食街的范围了。那味道其实很微弱，就像一个星系外围的小流星带。
此刻，已经不需要手机的导航，大脑甚至有点放弃了对身体的束缚，鼻子成了整个神经系统的司令塔，就像远古时代追踪猎物的最简单办法，追随它们的味道，然后吃掉它们。
从城市主路转入边巷的幽暗，老大学与旧工厂的交织地区，因为彼此都不想平摊电费，要经过15米间隔才会有一盏路灯，靠墙的幽暗处，可能还有一对情侣在依偎着低语。
而食街的味道越来越浓烈了，可疑的肉香，蔬菜焦糊以后才会留下的味道，啤酒的味道和隐约的尿味，转过那个街角，视野里一下子就灯红酒绿，那一条街里都是在夜里睡不着的人。
用头油维护着稀疏头发尊严的中年人，三五个围在一张露天桌的四周，就像他们年轻时最讨厌的父辈一样，开始了彼此的吹嘘和抱怨。
年轻女孩比较多的桌，一定是在大门敞开的内间，路人可以听到她们的喧哗，她们还能保持在自己相信的安全感之中。
拉客的小弟和大姐们还是很热情，只不过，孙白糖这种单独一个人的客人，不是他们的首选，一个人来夜市喝酒的人，是有点危险的。
孙白糖打量着各家挂出来的水牌，上面写着菜价，各种狐假虎威的炒菜和拼锅是主流，纯粹的烤肉串都成了奢侈品，肉味面筋、肉末豆腐都成了烤品。
忽然，有个人喊起了孙白糖的名字，“喂，你就是孙白糖吧？”
孙白糖循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了一个站在美食街的地盘上，自己还在用塑料叉子吃碗装方便面的姑娘，她的头发也是泡面卷。
她的目光抓住了孙白糖一扫而过的目光，盯住了孙白糖，然后泡面头姑娘已经端着泡面朝他走过来了。
孙白糖知道不能再回避了，只好回答，“对，我就是孙白糖。”然后询问，“怎么称呼您？”
泡面头女孩看看孙白糖，“你还真是江湖啊，我是肉夹馍公会的西门楣，今天白天六叔跟我打了招呼，让我帮你们在早市弄个摊位，可是，你一下午都没回来啊。我听说过你妹妹的事，决定等明天再说，没想到，你倒是自己找过来了。”
孙白糖这才想起六叔说过会派人来联系他，自己跑糊涂了。却没想到会这么巧合，于是他忙说，“西门姑娘，真对不起，我下午有事没来得及，你……想再吃点什么，我请你吃饭。”
西门楣一笑，“走吧，我带你去食堂。比起街面这些店，食堂的饭菜保证不会让你食物中毒。”
西门楣在前面带路，经过一个两间饭店之间窄窄的间隔小路时，拐了进去，孙白糖连忙跟上，小巷子里面很黑，只有窗口透出来的光，走了十几米，就忽然开阔了。
看到一个大院子，院子里面还有树，整个院子都没有招牌，但是能闻到一股粥香。
“这里就是食堂，主营粥粉面，只要街上有的东西，也都可以喊外卖送过来。”，这家“食堂”在夜市里主营粥粉面和冷盘，看起来就十分有自信，这几样吃食也确实是那些喝吐了的人的首选。
两人进了院子，就在院里找了张桌子坐下，服务员马上来点菜，“来点什么啊，老弟？要不要试试肉末疙瘩汤，好吃，鲜美！加一个鸡蛋，包双黄蛋，十块钱。”
“那就先来一碗吧，再要个卤水拼盘吧，我一会还有个朋友过来，到时再点。”孙白糖闻着店里热乎乎的味道，觉得很安心。
“卤水拼盘要素的，还是红的，还是真的……”服务员追问。
孙白糖笑了，他猜测红的，就是那种假肉的，于是他问，“有这三种拼一起的吗？我想试试我能不能尝出来。”
服务员一笑，“你会玩，那我给你点个卤水全牛，150元一份没问题吧，够两个人吃饱的。”
“可以。”孙白糖点点头。“再来两个……啤酒？”
他看了看西门楣，“你喝什么。”
“养乐多，整连的。”西门楣笑了。
服务员去下单，孙白糖随意打量店里的情况，八张桌子，坐了六张，都是安静喝粥吃面的人，在这个夜市里面，显得特别安静。
这时，西门楣才说，“跟你说一下啊，我不姓西门，我姓西，我爸爸虚荣，非要叫我光大门楣。”西门楣接着问道，“你先和我说说，你们的肉量能有多大？你知道，早市可不是真的自由市场，肉类又是紧俏商品，虽然因为本身价格特别高，市场容量又大，是能容纳新商户的，但是……现有那几家做肉类和类肉商品买卖的人，可都不是好惹的。”
孙白糖点点头，“我们最近半年，每个月能出一吨半的货吧，差不多，每天50公斤而已，不会对市场造成大冲击的。”孙白糖大概听说过，即使是真的自由市场，对同类商户的容量也是有限的，明争暗斗是少不了的，尤其是这个时代，肉类产品的利润率巨大。
“既然量不大，就先和我搭摊位吧，我在早市有个肉夹馍原料摊位，也零售也批发，也算是公会的一个分支点。你们和我搭一角，别的肉贩绝对不会为难你们。”西门楣露出得意的神情。
“那我们要怎样感谢你？”孙白糖知道不会有白搭的车。
“早市的规矩你懂的，进场，早市管理委员就会抽售价的一成，我从你们这里抽半成算分摊我的摊位租金。所以，你要计算好，你的售价，有一成半是要被抽走的。”西门楣马上认真起来。
“好，就这样办，多谢你的支持。”孙白糖抱拳表示感谢。
这时，服务员开始把酒水和菜都送上桌来。孙白糖知道，西门楣抽的有点高，但是，现在的局面就是这样，就算想自立门户，也要等把早市的门路摸清楚一些以后。
只是，孙白糖觉得现实的荒诞在于，一家准备冲击全球上市的高科技公司，现在生死存亡的一个关键出口，居然是在早市的一个零售摊位……
服务员摆上来的那个全牛卤水盘看起来真不错，不同部位和质感的切片，从深棕色到浅粉色，色阶分明，有的切片还能看出皮脂的质感。
“你挺敢花钱啊，你们幕后老板挺利害吧。”西门楣看了一眼菜码。
“吃菜，动筷，边吃边说。”孙白糖劝西门楣，只是因为西门楣要喝养乐多，他没法帮西门楣倒酒。
西门楣轻轻摇摇头，拿起双筷子夹了一块看起来像是五香牛肉的东西，吃了一口，有点迟疑，咽下去之后，又等了几秒钟，然后说，“这是人造肉，而且是那种大豆蛋白加香精的仿品，唾液是无法完全消化这种香精的，所以余味特别长，就像对前任的思念……”
孙白糖也尝了一块，他觉得肉丝的口感确实做得很像了，而那肉香味也确实有些浮夸。
西门楣喝了一口养乐多，又夹了一块牛舌，嘎吱嘎吱嚼了几口，点点头，“果然还是下水比较真。”
西门楣就像个夜市美食家一样，把卤水盘里的每一样都尝了一块，然后点评给孙白糖听。
孙白糖忍不住认真打量西门楣，觉得她也就二十三四的年龄，倒像是个老饕。
“对了，西姑娘，你说你是肉夹馍公会的，这个肉夹馍公会是个什么组织啊？”
“平安京三千个小区，五千个公交站点，一百二十三个大小临时市场，三十万推车摊贩，怎么可能完全一盘散沙？总是会有些人出来做事的，就有了不同地区的大小规模不等的联盟和行会。不是官方组织也不是帮会，就是同行之间的默契，但是，在民间的实际的影响力不小。”西门楣又喝了一口她那碗已经凉了的方便面汤。“尤其是物价飞涨和物资管制之后，行会的作用就更大了。”
孙白糖点点头，想起了咖啡行业那些小店主之间的通信群和定期聚会。只不过，因为行业的商业模式和渠道非常成熟，反而无法组织起行会。倒是这些活在任何时代都像是活在古代的推车小摊贩之间，才残留着行会的生长空间。他们能在任何时代生存，却无法成为时代构件的一部分。
“打架了！几个女的打起来了！”
街面上不知道哪个好事的一声大喊，食客们都兴奋起来了。有的人放下碗，有的人捧着碗，就都涌向街面。
没有人打架的夜市，不是美好的夜市，说明酒没喝到位，说明来喝酒的人不够直爽。
在夜市里，掀了饭桌开始打架，是一种热血与真诚！
孙白糖和西门楣也溜了出去，循着声音，往长街西口那边凑了过去，西口靠近附近的居民区，东口对着大学，所以西口的店面更大，更吵闹，社会人也更多，打架的概率自然高。
六个女人在打架，看年龄都不年轻了，三四十岁的样子，看她们身边被掀翻的桌子，是个冷盘局，估计吃饭之前，就做好了掀桌子的准备，才没吃火锅。
西门楣低声对孙白糖说，“这就是抢地盘没谈明白，那两个挨打的是新来的，那四个是坐地的，都是卖血肠的。你今天要是没有和我通气，估计你明天出早市，也得挨打。”
“我明天出不了，我货还没到。”
“货没到，你人先来习惯习惯啊，帮我看摊，看看别人是怎么卖肉的。”
因为是四个打两个，结局倒是没有什么悬念，两个挨打的女人，抵抗了五六分钟后就被压在了地上，其中一个大卷发的女人，还被骑在她身上的人绞住了头发，如果再不服软，恐怕不只是被挠花脸，还会被剪头发。
大家看这场打仗，既没有见血，也没有撕扯坏衣服，都觉得有点不够尽兴。
不过，长夜才刚刚开始，谁又能保证不会有人很快再打一架？
“卖血肠的有公会吗？”孙白糖有点好奇。
“咱们回食堂吧，没什么热闹可看了。”西门楣扭身，然后接着说，“血肠的供应链太单一了，也太不稳定了，形成不了合作，就不会形成行会。估计，那两个输了的女的，得交出自己的进货渠道，然后被赶出早市，只能接着推车卖货去。”
“卖吃的这行竞争这么激烈啊？”
“当然啊，门面店有各种管理局管着，成本很高，推车小贩其实利润挺高的，一辆车就够养活一家人温饱，如果还能吃下早晚市的摊位，就相当于看到中产收入的门槛了。”西门楣说着，从兜里掏出了车钥匙，一按，不远处的停车场发出了回应的声音。孙白糖看了看车标，确实是辆中档车，心里感慨，对于会为自己的目标奔波的人，哪里都是战场……
两个人回到食堂，发觉食堂的人也多了起来，西门楣说“都是来谈事的，摊位，货源，定价，杂七杂八的事情，都要商量。”
两个人坐下来，接着吃那个大拼盘，这时，孙白糖的电话响了，看来电显示，是王巧合。
“你到哪里了？”孙白糖接听电话。
“到东街的西口了，刚有几个女的打完架，正重新摆桌喝酒呢，你在哪里？”王巧合的声音里夹杂着笑声。
“你进来往东口走，东街鸡翅边上有条暗巷，往里走就是。”
“我知道，东街鸡翅现在主要卖鱼豆腐了，马上到。”
孙白糖撂下电话，跟西门楣介绍“我朋友，合伙人。”
西门楣想了想，“六叔推荐的人是你，我就不见你合伙人了，而且，街头的事儿谈完了，你就不要带着朋友在食堂闲聊了，你们换家店吧。”
孙白糖一笑，“等他来买完单，我才能走。”
西门楣站起来，“那我先撤了。”
西门楣拿着没喝完的半连养乐多就走了。
王巧合进来的时候，孙白糖也想好了关于街头暗黑料理大会的基本想法。
“你先买单，然后，咱们换一家。”孙白糖有点不好意思。
王巧合一拍额头，“我的不对，我应该给你张公司的业务信用卡，你也是公司合伙人了，手上没有资金，确实不像话。”然后拿出钱包，抽出一张卡，“你拿着，每月有两万无收据额度，该花你就花，要用车就喊崔九。”
王巧合去结账，孙白糖要服务员把卤水拼盘打包，两人走出店面后，孙白糖低声对王巧合说，“你知道吗？连买肉夹馍的都有地下公会。”
王巧合一愣，想笑，忽然下意识到这里似乎不能笑这个事儿，就低声回应，“我们研究人造肉的，不也有南方这种地下集会吗？估计，各行各业都有见光和不见光的组织吧。组织这种形式，本身就会产生力量。”
王巧合往街面上看了看，说“我们去吃多春鱼吧，价格适中，安全，店里人也少，他家的酒也不错。”
“整合公司的事要忙很久吧？我明天早上先去早市熟悉熟悉风向。”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半是交流半是自顾自倾诉。
到了王巧合说的烧鱼店，一股燃烧的木炭独有的味道清香味道。
两人坐在吧台前面，吧台里面的主火炉里烧着红碳，大师傅还是一脸严肃，店里的人不多，穿着都还体面。酒卖的比鱼快，落地窗内侧的大鱼缸里，那些鱼似乎也知道自己身价不菲，望向客人们的眼光里似乎闪烁着优越感。
孙白糖把自己和西门楣联系的情况低声告诉王巧合，王巧合听完，翻着眼睛开始数手指头，“肉夹馍有公会，那么街头的推车摊位恐怕也都有公会，会有煎饼果子公会，鸡蛋灌饼公会，东北烤冷面公会……白糖，你一定要和肉夹馍公会的人搞好关系，我觉得，如果利用他们的渠道，我们的肉类产品，绝对不会挤压，甚至不需要库房。我正打算把所有车间整合到一起，房租方面还能节省一大笔。”
大师傅送上来一条烤秋刀鱼，和一小盘多春鱼，两大杯冰的麒麟啤酒，烧鱼店的背景音乐不是和丰演歌，反而是很怀旧的某48女团的轻快乐曲。
孙白糖又问王巧合，“你没有怀疑和犹豫过吗？咱们是初次见面，就一起做这件很疯狂的事。”
王巧合喝了一大口冰啤酒，“你小时候追过女团吗？”
孙白糖一愣，“为什么要追女团？”
“因为对自我的惶恐，因为对某种上天公正的期待，所以，我上高中时才追女团，在心里相信着，在自己和自己的同好们的努力下，我们推的偶像会成长为了不起的偶像。”
“结果呢？”
“她从来没有赢过年度总冠军，现在，估计就是个不入流的女演员。但是，我们当年追她的时候，是能感到自我的存在的啊。”
两个人碰了一下酒杯，各自喝了一大口。
啤酒是冰的，话是绕了一个圈子的，前途依然毫无光辉。
不过，这一夜和昨夜相比，两个人的血都是更加热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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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爱，死亡与机器人》（2019）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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