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树先：无尽的哀思，永远的老师——追忆恩师邢福义教授

2023年2月6日，著名语言学家、华中师范大学教授邢福义先生因病在武汉逝世，享年88岁。本期特推送首都师范大学黄树先教授《无尽的哀思，永远的老师——追忆恩师邢福义教授》一文，以示追怀。

哲人其往，遗泽长存，邢福义先生千古！

无尽的哀思，永远的老师

——追忆恩师邢福义教授

文丨黄树先

疫情肆虐了三年，眼见得就要熬过2022年，不曾想岁末云暮，新春伊始，恰遇虎兔相逢，不好的消息不断传出，语言学界就有多位知名学者不幸去世。2023年2月6日，我们敬爱的老师邢福义教授在住院治疗多日后不幸离开了人世。先生离开一个多月了，学生总难静下心来，提笔想写点纪念的文字，不知从何说起，更增添了心中的哀伤。

一、难忘的授课

四十三年前的那个三月，邢福义老师走进华师中文系七九级本科生课堂，给我们上现代汉语语法课。第一次课是1980年3月29日，翻开我当年的笔记，有这样的记载：“上午两节现代汉语语法，由邢福义老师讲授。他说，1972年以来第一次讲课。课讲得极熟练。”印象中，老师上课，不带任何书籍，也不带任何讲义，仅几张卡片而已。老师也没给我们指定过什么教材。记得第一次课，前排坐了好几位年轻的老师，随堂还有一位年轻的助教。从这则简短的笔记来看，一个进入大学仅半年的农村孩子，给老师的课的评价只是“极熟练”，现在看来还不能完全说是幼稚。

我两次拜读老师的《寄父家书》，记忆深刻的是，老师一直在跟他父亲讲述上课的点点滴滴。老师1956年下半年留校任现代汉语助教，1957年上半年正式担任助教工作，每周上两节实习课，每两周做一次答疑。老师1959年下半年正式开课，“在高等学校里，助教第一次给本系学生上课叫开课，开课是当助教的人的一件大事，一般要当四五年助教才能开课”（1959年6月9日），“不管到哪里讲课，反应都很好”（1959年6月9日），“在教学方面，不管在哪里讲课，反应都很好”（1960年1月26日）。课上得好，除了老师的天分极高，学养深厚外，与老师的备课认真，准备极其充分有关。老师的《我是怎样备课的》（1963年5月）一文，最后一节的标题就是“熟，烂熟！”：“我总是要求自己把讲稿的内容全部记熟，熟到一个例句所用的标点符号都可以毫无错误地写出来。”“课讲得极熟练”，是老师留给我这个刚入学学生的直观印象。

那个学期的语法课一直上到6月，1980年6月7日是最后一课。我的课堂笔记记载：“语法课上了20多节，今天结束了。副教授邢福义老师在语法方面很有研究。据说他八年未上课，一直在搞研究。他讲课明白易懂，严肃但又不紧张。上课时，常在黑板上随意勾勒几笔，用图来帮助学生理解，常常收到集中同学们注意力，帮助他们记忆的效果。他讲课仅带几张提纲纸，引用的例句又准确，还能说出它的出处，往往能说出在第几页，看来非一日之功。今天第四节课后，邢老师说，他讲课肯定有不准确，或没讲明白的地方，要同学们提意见。多谦虚啊！最后，他希望同学们打好基础，要想取得成果，必须勤于思考。”当年的记载，文字依然幼稚可笑，对老师的敬佩却是发自内心的。6月25日是现代汉语语法课考试，笔记记载较短：“上午考查汉语语法，简单。”如何考的，怎么个简单，我得了多少分，这些都记不起来了。

老师给中文系七九级学生讲课，在《寄父家书》里，也有两处记载。“我已正式回汉语教研室。正在筹备成立语言教研室。最近经过协商，我要在系里上语法课（从三月二十八日开始，一学期）。另外，在下学期给高年级学生开‘语言逻辑’课”（ 1980年3月15日）。老师是在周六上午开始上课，课程结束是6月7日，是日也是星期六。八十年代，学校周六是教学日。三月二十八日是星期五，可能是老师的笔误。5月19日，老师写到：“这些时来，主要对付几件事。一是上课。虽说驾轻就熟，不必全力以赴，但不能不上好，因此还是得花时间。二是‘汉语知识丛书’中文字、词汇部分各册的审稿。”

老师上课，付出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听课的学生对老师的“记忆力表示惊奇和佩服”，老师自谓“讲课从来不看讲稿，从论点、论据以致复杂的例句，都可以凭自己的记忆说出来、写出来”（1962年9月26日）。华师历来非常重视教学效果，我们在读的时候，看到不少老师因此调离教师岗位。当年跟老师一起留校的14位助教，后来相继调离，仅留下老师1人。

老师的课堂教学，让学生受益匪浅。我1986年毕业到高校工作，也很认真上课，不论如何努力，还是远远达不到老师的境界。

二、无私的扶持

老师上完课，总有学生询问一些问题。我当时几乎没有跟老师当面请教过，不是没有问题，是懵懂，也是腼腆。毕业后，跟老师见面次数也不是很多，原因也跟学生的性格有关。虽然见面少，但始终得到老师的关爱。

2007年，我把四十岁前发表的文章结集，以《汉藏语论集》的名义出版，我请老师给书写个序言，老师很快写好，给学生极大的鼓励。学生的第二本论文集《汉语核心词探索》，得到老师的资助，列入老师主编的华中语学论库，2010年，由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在我主编《语言研究》杂志的几年里，老师给予了不少的扶持，常常把自己最新的研究成果交给杂志。进入新世纪后，老师创办了《汉语学报》，我跟老师的联系就多一些。学术评价兴起，杂志生存环境越来越艰难。几家语言学杂志，经常有一些交流，商讨如何提升办刊水平，拓展发展空间。老师为此付出了不少心血，几次亲自主持杂志的学术活动。

记忆犹新的是2004年开始的湖北省高考语文命题。老师是命题的专业掌舵人。老师亲自谋划，我本人得以有幸参与这项工作。遇到困难，总有老师帮着解决，每年的工作进展都很顺利。在闱点，我跟同门汪国胜、储泽祥、谢晓明、朱斌等朝夕相处，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尤其让人感动的是，老师还把“汉语核心词研究”列入2010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老师的支持让我顺利完成了“汉语核心词研究”的研究任务，我用课题经费出版了《比较词义探索》《比较词义再探》两部著作。

老师的鼓励和关怀，无私的提携和扶助，让学生终身难以忘怀。

三、殷切的叮嘱

最难忘记的是与老师在宜昌的一次见面。2014年6月下旬，华中师范大学语言所牵头，召开“语言学期刊信息化建设高峰论坛暨《汉语学报》创刊10周年座谈会”，会场选在宜昌。来自几家杂志的同仁入住三峡东山酒店。26日早上八点半，我到房间看望邢老师。老师关切询问我的调动情况，说是到北京对家庭有好处，也会碰到新问题。老师又说，从不同地方引进的人才汇聚一起，搞好关系很重要；厚德载物啊，要与人为善，才能立足。老师说到“厚德载物”时，语速放缓，几乎一字一顿。大会十点在三峡大学召开，邢老师首先讲话，讲了杂志选稿的九个字“读得懂，信得过，用得上”。多年来，老师的叮嘱，一直回响在耳畔。

2017年11月，邵则遂师兄联络召开京鄂湘豫2017年古汉语研讨会，会议在华中师范大学语言所召开。我同匡鹏飞兄联系，想看看老师。匡兄告诉我老师正在整理家书。很遗憾没有见到老师。第二年的6月，我收到了老师签赠的《寄父家书》。随后我给老师发了一个邮件：“老师的新作《寄父家书》，鹏飞转给了学生，谢谢老师惠赐的大著。学生多年来很喜欢看名人年谱，印象很深的有杨树达先生的《积微翁回忆录》，是抄录他自己的日记而成。老师的新书，窃以为应该是年谱，而这本年谱又是老师给太老师的家书，读来真实，自然，感人。学生孤陋寡闻，以前没有看到这样的年谱。学生当好好拜读学习。”后来没有再见到老师，只逢年过节给老师写邮件请安。再过几年，老师不大上网，邮件也中断了。

老师之恩，山高水长；老师的教诲，永记心间。往事历历在目，心境难以平复。拉杂写来，寄托学生的无限哀思。

2023年3月12日

作者简介

黄树先，邢福义教授1979级弟子，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