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鑫：追思邢福义先生对对外汉语教学的贡献

2023年2月6日，著名语言学家、华中师范大学教授邢福义先生因病在武汉逝世，享年88岁。本期特推送张德鑫《追思邢福义先生对对外汉语教学的贡献》一文，以示追怀。

哲人其往，遗泽长存，邢福义先生千古！

追思邢福义先生对对外汉语教学的贡献

文丨张德鑫

惊悉德高望重、名满学界的语言学家邢福义先生因病于二月六日仙逝，这是中国当代语言学界特别是汉语学界不可弥补的损失！哲人远去，学人同悲！海内外语言学界的同仁和邢先生的弟子纷纷撰文缅怀先生对中国汉语学乃至世界语言学的巨大贡献和影响，赞颂先生在为人治学、教书育人方面堪称一代师表，必将嘉惠学林，遗泽长存。

笔者从事对外汉语教学工作，曾任教于北京语言学院（北京语言大学前称，又简称“北语”）及海外。1987年国家对外汉语教学领导小组办公室（简称“国家汉办”或“汉办”）成立时调入，任学术交流部主任，后兼任世界汉语教学学会秘书长、中国对外汉语教学学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多年，直至退休。在此期间，有幸结识了邢福义先生，邢先生在众多的社会兼职和漫长的学术生涯中，还担任过中国对外汉语教学学会会长。长期以来，邢先生对对外汉语教学一直给以巨大关注和倾力支持。受惠于邢先生的人格魅力和渊博学识，我在长期“共事”和“密接”中获益匪浅。本文主要追思邢先生对对外汉语教学做出的重要而独特的贡献。数十年来，凡我国主办的历届国际汉语教学讨论会、中国对外汉语教学研讨会及海内外合作召开的专题学术会议，邢先生大都受邀与会，并不负所望提供了高水平的论文，对推动对外汉语教学的学术研究和学科建设足以载入史册。

对外汉语教学作为一门偏重于应用的新兴学科，其发展离不开相关学科特别是汉语语言学界的支持和帮助。对外汉语教学的学科性质决定了它跟语言学界尤其是汉语言学界有着“天然”之缘，对汉语本体的研究是对外汉语教学的基础和基石，对外汉语教学背靠汉语言学这棵大树必能获得事半功倍的进步和发展。事实上，新中国成立后，对外汉语教学从一开始就得到了老一辈语言学家的参与和支持。如王力、吕叔湘、朱德熙、张志公、周有光、胡明扬、王还、林焘、邢公畹等先生，他们或是直接参与对外汉语教学第一线工作的先驱，或是担任对外汉语教学学会及学科建设项目的会长、副会长、理事、顾问等职务。改革开放以后，对外汉语教学迎来了大发展的机遇，当时正值壮年的国内一些顶尖语言学家如邢福义先生、陆俭明先生等先后被选聘为中国对外汉语教学学会会长、顾问。

对于邢先生来说，担任会长可不只是一种名誉头衔，邢先生在百忙中把它当“实职”来对待，除身体力行不断提供汉语本体研究的论著外，更对对外汉语教学作为新兴学科的理论建设进行思考和论述。1999年5月23日，国家汉办收到了邢先生《关于对外汉语教学的学科建设》的来函，先生从语言学的特性出发提出了卓见：“作为一门学科，对外汉语教学具有两属性、三要素。学科以汉语为本，以对外教学为用。汉语是学科的本体属性，是学科构成的第一要素。对外教学是学科的应用属性，‘对外’是学科构成的第二要素，‘教学’是学科构成的第三要素。两属性、三要素的相互制约，形成学科的内在机制，编织成学科的自身系统。这一学科的发展与成型，有赖于两属性、三要素的有效结合。”其实，几天前，5月8日先生在给张德鑫的信中就动情地呼吁：“汉语的世界性推广应该成为‘国策’,应该作为一个系统工程来研究。”“在我们切盼我国也能够像法国那样把向世界推广法语作为国策，迎来把向世界推广汉语作为国策那一天到来之前，将对外汉语教学作为一个系统工程来研究、实施和发展是完全可以的，切切实实地从现在做起并且做好的。”邢先生这一既富远见又立足当下的关于对外汉语教学学科建设的设想，令人钦佩和折服！且看今天孔子学院的大发展遍布全世界，充分验证了邢先生的高瞻远瞩。（参见张德鑫《中国对外汉语教学五十年——世纪之交的回顾与思考》，载2000年第1期《语言文字应用》）

邢先生对对外汉语教学及世界汉语教学还有其特有的“高层次”贡献，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邢先生的重要著作被译成外文传播世界，使我国汉语语言学的研究和成就能跻身于世界语言学研究之林，从高端提升汉语的国际影响。如为纪念《马氏文通》出版一百周年，邢先生集数十年研究之结晶的经典专著《汉语语法学》于1997年出版后，就先后被英、俄、法、日、韩等国学者译成这些国家的语言而广受关注。再如据夏威夷大学李英哲先生介绍，为推动全球华语教育，邢先生跟新加坡著名语言学家周清海先生等共同倡导“大华语”的观念，推动出版了《全球华语词典》、《全球华语语法研究》等工具书和参考书。二是面向高层次需求，出国讲学或做专题研讨。如应李英哲先生邀请，在夏威夷大学担任客座教授一学期，为该校研究生开设汉语语法课程。“从此三十年间，一直受益于他汉语研究大三角‘普-方-古’和小三角‘表-里-值’等的宏观思路。”(本段引文参见李英哲先生《横隔远洋数千里直跨亚美两大陆的友情——纪念邢福义先生》，载《语言战略研究》公众号2023-03-02)再如2000年赴牛津大学参加“对以英语为母语者的汉语教学研究”专题研讨会，邢先生提出了“汉语的复句系统和复句句式”的研究课题。此外，邢先生还应邀推荐了他的众多学有所成的弟子去世界各地众多设有汉语专业的学府讲课或进行合作研究，来提升汉语研究水平，扩大汉语影响。

这就说到了邢先生对我国汉语语言学包括对外汉语教学的人才培养贡献。我国汉语学界公认有一支特别能战斗的学术队伍——“邢家军”，指的是邢先生的研究生弟子。据邢先生的“开门”弟子李宇明先生统计，邢先生先后为学科指导了18名硕士、34名博士和4名博士后，还有许多访问学者，可谓桃李满天下！强将手下无弱兵，更令人赞佩的是“邢家军”量多质高，许多都已成为教授、博导，他们分布在全国高校或研究机构，有的还被国外名校延聘。因此，如果再加上邢先生弟子的弟子，“邢家军”的数量就更可观了。笔者感到特别可喜和欣慰的是，“邢家军”中不乏高手“入伍”对外汉语教学并成为中坚力量。相信以后还会不断有更多“邢家军”精兵强将，来壮大中国对外汉语教学及世界汉语教学的队伍。

再回到前面所说对外汉语教学要“背靠汉语研究这棵大树”，笔者印象深刻的是1991年3月由国家汉办牵头，跟《世界汉语教学》和《语言教学与研究》两刊联合发起，在清华园宾馆召开的“汉语语法研究座谈会”，研讨主题由时任北语院长兼国家汉办主任吕必松先生确定为“八十年代与九十年代的中国现代汉语语法研究”。与会学者以在京的中老年语法学家为主：胡明扬、林焘、徐通锵、王还、陆俭明、邢福义、徐枢、龚千炎、李临定、邵敬敏、史有为等，以及北语的对外汉语资深教师赵淑华、鲁健骥、吕文华、陈亚川、赵永新等。据邵敬敏先生《路在脚下，志在高山——为缅怀邢福义先生而作》（载《语言战略研究》公众号2023-03-03）的回忆，会议第一天的气氛有点低沉，觉得由于十年动乱使语言学界人才后继乏人，“悲观情绪相当弥漫，大家觉得前途茫茫，灰心丧气的感觉油然而生”。但“没料到，第二天一开场，就是邢福义先生第一个发言，他敏锐地指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特点和追求，也会形成他们自己的特色，我们完全不必担心和丧气!仿佛一阵春风扑面而来，吹散了漫天的迷雾。整个会场的气氛瞬间就变了！接下来的发言，大家一改昨天的垂头丧气，不仅总结了1978年以来所取得的成就，而且对未来充满了信心。”邢先生“真是独具慧眼，有思想，有勇气，有胆略。什么是‘大家’？这就是！关键时刻能够力挽狂澜，拨开迷雾，指明方向！”

笔者完全认同敬敏先生对邢先生的点赞。说到跟邢先生的结识和交往，还得感谢那次“汉语语法研究座谈会”。虽久仰邢先生大名，但此前从未谋面过。记得好像在会前邢先生抵达北京后，吕必松先生设家宴为远道而来的邢福义先生接风，并请北语鲁健骥先生、吕文华先生和我作陪，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邢福义先生。吕、邢两位先生都是我的学长，他们学识渊博又虚怀若谷，席间我洗耳恭听他们把酒“聊天”、“论道”，获益良多。如今两位先生都已作古！走笔至此，心中不禁怅怅！听“邢门弟子”回忆恩师的教诲，皆异口同声赞美先生跟弟子的关系是“亦师亦友”。对此，我虽非“邢门弟子”，但亦能感同身受。正如宇明先生所说，邢先生的研究领域非常广博，除汉语研究外，还涉及国学、文化、逻辑、修辞等。在跟邢先生细水长流的接触中，先生予我甚多润物细无声的启示指教乃至醍醐灌顶。拙著《数里乾坤》偏重文化语言学，涉及中外传统文化，我请先生作序，序文之美使本书蓬荜生辉。因此在我心中，先生的为人治学就是我“师”，先生是我永远敬重的良师益友，我们也是“亦师亦友”！

追思先生对对外汉语教学的贡献，追思跟先生的“师、友”情，我无比感恩，无限怀念！

哲人已逝，邢福义先生千古！

2023年3月18日于洛杉矶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