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喆平 |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上海往事——李约瑟的中国通信
东方科学合作馆的一批重要档案存放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巴黎总部图书馆,是其第35、36、37卷,主要是总部与东方科学合作馆的往来文件。三卷档案中除了大量工作汇报与沟通文件之外,以第35卷所收入的李约瑟与中方高层之间的数封信函尤为珍贵。这是一批从未公布过的信件。
李约瑟
1946年结束英国驻华教育参赞任期后,李约瑟(Joseph Needham)应其老友、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一任总干事赫胥黎(Sir Julian Sorell Huxley)之邀,赴巴黎出任该组织自然科学部门的首任负责人。由于美国甚为不满赫胥黎这个英国生物学家的左翼政治倾向,他的总干事任期被刻意缩短为两年,李约瑟与之同进退,于1948年离任,返回母校剑桥大学。由于时长只有两年,他这一阶段在国际组织的工作世人所知不多。实际上,他在短暂的任期内,不但促成了将“科学”加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业务领域(该组织原业务领域只包括教育和文化),也推动了在中国设立东方科学馆,在中东、远东、拉美等地增设教科文组织科学馆,推动了国际间的科学合作和援助。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东方科学馆设立的时间为1947年,1953年因国际形势变化而宣布停止运营,并于1956年完全关闭。东方科学馆的办公地点先设在南京,后移至上海黄浦——二战后共有十个联合国机构先后在上海设立了业务分支。国民政府1948年1月将黄浦路106号的大厦无偿拨给联合国系统使用,将该大厦定名为“联合国大厦”,即今之黄浦饭店。除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中国分署之外的9个联合国在沪机构均先后搬入办公。东方科学馆于1948年2月1日在上海中山北路 671号开设,委派阿根廷天文学家Felix Cernuschi博士担任主任(因故未到任),实际运作中由捷克人施茂德(Jan Smid)任代理主任,旨在“使特别需要科学情报与协助的区域能迅速获得资料与协助”。该馆存续期间,为中国、印尼、菲律宾、越南等亚洲国家的研究机构、高校和学者的科学研究提供了协助,比如赠送科研器材和书籍、搜集科学家著作、编辑科学家人名录,并协助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奖金的科学家出国进行交流深造。获得帮助的包括交通大学、复旦大学、清华大学、山东大学、福建协和等一大批中国高校。
东方科学合作馆的一批重要档案存放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巴黎总部图书馆,是其第35、36、37卷,主要是总部与东方科学合作馆的往来文件。三卷档案中除了大量工作汇报与沟通文件之外,以第35卷所收入的李约瑟与中方高层之间的数封信函尤为珍贵。这批信函的往来时间均在1947年秋季,包括李约瑟致中研院总干事萨本栋(1947.8.5)、致教育部副部长杭立武(1947.8.5)、再致杭立武(1947.9.27)、致交通部长俞大维(1947.9.27)、致外交部长王世杰(1947.9.27)、致行政院副院长兼资源委员会主任翁文灏(1947.9.27),以及致教育部长朱家骅(1947.9.27)。中方回复李约瑟的信则包括外交部政务次长刘师舜代王世杰的回复(1947.10.21)、教育部部长朱家骅的回复(1947.10.25)及朱家骅确认收到李来信的回函(1947.10.25),以及资源委员会主任翁文灏的回复(1947.11.22)。
这是一批从未公开过的往来信件,主要内容是介绍行将开设的东方科学馆并为之寻求可能的帮助,行文体现了李约瑟细致的工作风格,也间接说明了李约瑟来华担任英国驻华大使馆科学参赞和中英科学合作馆馆长期间与中国学者的交往。李约瑟1943年3月抵达重庆的第三天中午即见到了时为国民党中央设计局秘书长的王世杰,4月9日朱家骅以中央研究院总干事身份为李约瑟举办了茶话会并邀请其担任中研院动植物研究所通讯研究员,经济部部长兼资源委员会主任委员翁文灏则在该茶话会上致辞。李约瑟1943年5月造访厦门大学时萨本栋是厦大校长。这批学者出身的政府高层尽管都有海外留学经历,但并无留英、更无剑桥学习经历,李约瑟与之相识是在华工作期间。尽管学科背景不同,但李与任职资源委员会的翁文灏和兵工署的俞大维的交往尤深,原因应当是战争因素,比如“如中国空军研究署研制的用于飞机制造和修理上的竹制层板,被应用在盟国内部;中国资源委员会制造的全套无线电天线都在其他盟国军队中使用。”他也只与翁文灏和俞大维在信中提及他当时正在修订中的新著《科学前哨(Science Outpost)》。
兹摘录往来信函如下:
1. 李约瑟致萨本栋(1947.8.5)
2. 李约瑟致王世杰(1947.8.5)
3. 李约瑟致翁文灏(1947.8.5)
4. 李约瑟致交通部长俞大维(1947.9.27)
5. 朱家骅复信李约瑟(1947.10.25)
6. 翁文灏复信李约瑟(1947.11.22)
诚如李约瑟在信中所言,他管理中英科学馆的经历是其领导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世界各地开设科学馆的重要参考。朱家骅和翁文灏的回信积极而热忱,明显因李约瑟而对国际科学合作满怀希望与信心。东方科学馆存续的时间并不长,因时代的原因也难以完成最初的目标。但是,战时的中英科学馆与战后的教科文组织科学馆,其代表的双边与多边科学外交实践,远早于科学外交(science diplomacy)这一概念的提出——2009年英国皇家学会与美国科学促进会出版的《科技外交新前沿》报告方首次定义了科学外交的三层内容:1.“外交中的科技”,通过提供科技领域的相关建议来达成外交方面的诉求;2.“为了科技的外交”,以外交手段促进国际科技交流与合作,3.“为了外交的科技”,以科技合作为手段来实现改善国际关系的目的。
东方科学馆70年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科学”一词再度与上海发生关联。因2023年5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执行局第216届会议审议将在上海设立STEM(科学、技术、工程、数学)教育一类中心,笔者前往教科文组织图书馆档案室调阅资料,始得见这批信函。75年前的写信人与收信人早已离世,英文打字机打就的信函早已泛黄。从当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暂栖的巴黎半岛酒店到1958年建成启用的丰特努瓦广场总部,这批信函在档案室中沉睡多年。科学与教育的终极目的是增进全人类的福祉,那些像珊瑚虫一样无惧黑暗勤恳努力的人,终究不会被历史遗忘。
包含李约瑟往来信函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档案X07.55NS/FSCO/(5-10)
李约瑟致朱家骅信(1947.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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